神跡，或許是神的雞*?

神跡，或許是神的雞*?

 

 

Humanity is now faced with a stark choice: Evolve or die. If the structures 

of the human mind remain unchanged, we will always end up re-creating the 

same world, the same evils, the same dysfunction. 

    ---- Ekhart Tolle

 

Death is a stripping away of all that is not you. The secret of life is 

to "die before you die" --- and find that there is no death。

---- Ekhart Tolle

 

對我而言，這個文字層出不窮的網絡時代很難激發起閱讀的欲望；通常讀上幾行，

文字裏聲音的真實性與作者的目的性就令我乏味；仿佛從開始就看到它的結尾，又

仿佛看到一隻籠子裏的鳥反複試飛，卻無法展翅飛翔。立的小說<<神跡>>則是撞碎

玻璃，或繁籠，沒入夜空的鳥兒，在未知的世界裏無畏地飛翔。

 

這篇小說裏的主人公，"立"，是一個處於中年危機的男人，麵臨著精神上的死亡與

重生。這個粗略的概括，一方麵建立起一條線索，另一方麵源於惰性與慣性，源於

我們所存在的係統裏，需要一個答案來判斷我們是否遠離中心思想，遠離道德規範，

遠離"正常"的思考。

 

小說有著很強的畫麵感；這就是作者，立，的過人之處，他的文字注入了生命，盜

用老驢所言，"將每一斑血跡都描成絢爛的桃花" 。故事寫到殺死蛋生的嬰兒之前的

畫麵，對我而言，並不陌生。也許，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無法超越正常人類

的，是它難以達到人的大腦一種"無邏輯"或者"暗邏輯"的關聯。一個詞，或一句話，

或一段文字，有時一觸即發，從塵封的回憶與想象，甚至，沉寂的潛意識裏，召喚

出不同的畫麵。它們重疊交織，而又獨立存在；因某種未知而緊密關聯。在<<神跡

>>裏我看到二十年前那隻撞在窗玻璃而卡在碎片裏的小鳥，王小帥的電影<<左右>>裏

取精室裏的男人，艾未未采訪的兩個女性性工作談論著先前一夜的客人，電視劇<<Riding 

Upon the Storm>>裏那個因目睹神跡而瘋狂的弟弟，一隻黑鳥飛出一個女人身體飛

出來的攝影作品。即便那些手淫，性幻想，與性交的場景也不是那樣陌生。這些描

寫詳盡，大膽，用詞粗俗，似乎宣泄著壓抑的欲望，但我不覺得那僅僅是欲望，而

是一種通過自殘來報複這沒有實現自我的人生，那個抑製著生命無法綻放的力量。

它與後來回家時主人公看到得淫蕩的妻子，手淫的畫家，還有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

個沒有實現自我的小人物，"一個麵色鐵青的男人，焦慮的妻子，表情凝重的醫生，

和一臉神色極為複雜的小護士，大大地黑框眼鏡的醫生，西服白發的男人"，有某種

相似 ─ ─ ─ 我們存在的不完整。作為個體，我們有著機器人的機械，早九晚五，

年複一年；那種麻木不仁隻有通過肉體上極端刺激的歡愉來提醒這短暫的歸屬。小

說裏，"家"成為焦慮的來源，"一上路，就有一股莫名的恐懼，離家越近異樣的感覺

就強烈。"家"所象征的"熟悉"，或"舒適"，成為一股無窮的阻力，是困擾，是封閉。

當一個人在自己的"家"裏，都無法是真正的自己，那麽還可以從哪兒能夠做真正的

自己，實現自我?靈魂沒有歸屬感。焦慮，疲倦，冷漠充滿了這個"the same dysfunction"

的世界。每個人都在忙碌，圍繞著空虛旋轉。幾百名消逝生命的慘劇不如一個扭動

的豐臀引人注目。也可以說現在的媒體海量的報導裏，生命的價值不過是一個數據，

一切都在淡化麻木，既是一種集體的"fatigue"，也是一種集體的"plague"。

 

畫家的畫，如同一麵鏡子，非常戲劇化且幽默的一刻裏照出了不知不覺中正在進行

精神上的死亡 ─ ─ ─ 溺，既可以是沉溺，也可以是浸溺。

 

這篇小說裏，有兩個神秘的存在 ─ ─ ─ 黑鳥與蛋生嬰兒。

 

黑鳥的隱喻似乎比較容易理解: 鳥兒飛翔的自由，黑色的神秘與魔法。可不可以理

解為向往自由的精神?  但，它飛出來"立"的身體兩次的描寫是不同的。第一次充滿

掙紮，憤怒，脆弱，跌跌撞撞；第二次它充滿了勇氣力量，破窗而出。如果將黑鳥

理解為自由的精神，那促使它質的變化的源於蛋生嬰兒的出現與它的被殺/被吃。

 

蛋生嬰兒是個迷。小說裏有一組對比，耐人尋味: 一個男人，無法通過性交受精，

讓女人受孕；卻能從自己的身體裏飛出黑鳥，下蛋，而生出一個如同父親一般威嚴

的小孩。

 

我的理解卡殼在謀殺與大張旗鼓充滿儀式感地吃蛋生嬰兒的這幾段裏。蛋，通常預

示著新生；譬如達利破殼而出的行為藝術。不知道為什麽，我越來越覺得小說裏有

一種挪喻。你說是神跡，我就神給你看。你說蛋是新生命，我就給你個新生命；好

像以毒攻毒；用陳詞去對付濫調。蛋裏麵的嬰兒，不是一個尋常的無辜的新生命，

而是一個充滿威嚴的審判者；"立"在他的眼裏是透明的，他的脆弱，失望，偏離，

所謂不良嗜好在他眼裏一覽無餘。

 

"他睜開了眼，如慈父般注視著你，仿佛在注視一個走失的孩子，讓你又一次想要哭

泣。"

: 是什麽給這個新生命審判"立"的權威?  

 

"是古老世紀遺留下來的一塊冰雪，是救贖也是審判，是愛，是一道神跡。"

: 愛，難道不是溫暖寬容? 如果這種愛是救贖與審判，那它就不再是愛，而是我們

背負的，以生命的自由綻放為代價的，十字架!

 

"你用另一隻手輕輕捧起了他的頭。像是知道了你的心思，而不想打擾你，他沒有睜

開眼來看你，但你仍然感到了他的注視。這慈父般命運的注視，像陰影籠罩於你的

一生。"

: 嬰兒，這個實體化或人物化窒錮著我們心靈的權威無時無刻的存在令人窒息。也

為緊接而來得突發性的扭斷嬰兒的脖子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叛逆，或，叛逆是本

能。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在更高的一個維度上都是有原因、被預置、

嚴格遵循因果律，按照一張藍圖的設計而發生的。隨機，偶然，理性，和非理性，

都是不真實的，那隻是一種錯覺。在我們的理解力之外，存在著一種深刻的不容變

更的必然。這就是神跡！" &  "那麽，就沒有人曾經一刻離開過他，即便這人在行

最大的惡時，他也是行在神的道路裏。"

 

: 這段話裏蘊含著"神跡"的秘密，它可以是奇跡，但也可以是神的雞*。但我選擇了

後者。我感覺是對父權或權威所奠定的法則豎立的中指。如果弑父是反抗，那麽吃

父就是對權威的一種完全的擯棄，是心靈自由與個體完整的開始。吃父後另一段的

描述，於希望和疑惑中的掙紮，特別真實。因為"我的生活裏從來沒有容易的時刻。

"，尤其當我們試圖擺脫被統治被支配，爭取獨立自由時。在立以前的雜文裏，"春

秋時期是中國文化上的造父時期，這時百家爭鳴爭的是父權。一旦經典形成，父確

立了，之後中國文化的活力就被抑製了。從此中國知識分子就變成一群永遠的生活

在父的陰影下即憋屈又感覺特幸福的兒子們了。可能整個曆史上從來沒有知識分子

敢於塑造出一個邪惡的父親的形象，甚至天子可殺，父都不可殺。" 這篇弑父的奇幻

小說是一個突破。我有時想，不少國人存在的奴性是否源於此?

 

黑鳥隱喻的是自己真實的聲音!  弑父意味著挑戰顛覆權威所獲得的實現個體所獲得

的話語權。

 

立的這篇小說幻而不幻。"立"自己的心靈獨白牽引著我們穿過立的文字所產生的層

層奇幻。

 

"可問題是，應該如何理解這個神跡？"

"我們是為什麽而生，又將為什麽而死？生活的意義是什麽？"

"你不知道。"

"你已經死了。"

"可是，你將要如何處置這個孩子？"

"你第一次感到了在你人生中一種真實的幸福。它充滿了你。你的明天重新燃起了希

望之火。你又一次開始對未來充滿期待。你相信神跡，相信神跡將發生在你的生活

裏。你在等待它。你的生命和你的生活終於具有了意義。這是一種讓人想要哭泣的

愛。"

"但是，不。沒有那麽容易。我的生活裏從來沒有容易的時刻。"

。。。

 

他的文字簡潔冷峻，卻可以異常的美。

 

"我走過去，看見盤子裏漂浮著星星和月亮，還有清清的河水，河麵水上躺著那個孩

子，像一朵漂浮著的百合花。" 純淨如亨利。盧梭的<<THE SLEEPING GYPSY>>。

 

"月光從月亮上走下來了，像一個女孩，走過夜空，走進了你的臥室，走過了你的餐

桌。"這個"走"字特別妙，仿佛可以看到時間的移動，聽到月光的腳步，撕殺後的一

片靜寂。

 

"你看到那輛汽車無論如何加速奔跑都擺脫不了自己的影子，而直到現在你才意識到

那時在你的身後的天空還有太陽在一直注視著那輛汽車還有你。"

:一種無法擺脫的絕望。

 

極其細致地描述著令人毛骨聳然煮熟小孩，儀式一般地吃它的那種莊嚴肅穆，與後來
文字充滿了各種聲音，動作，象一首極為不合協的曲子，或卡通，卻讓這個弑父的
場景充滿了荒誕與黑色幽默

 

"我驚愕地看著那扇剛才還是完整的窗戶，久久地不能相信這個虛構的夜晚。"

: 這個結尾妙不可言。刹那結尾。立的這篇小說裏結構緊湊而又收縮自如；猶如一

隻黑暗裏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一個世界從中誕生；倏地結尾，一切沒入閉上的眼；

隻有一個神秘而平靜的微笑在這黑暗裏浮現。

 

有意思的作品能讓我象福爾摩斯一樣去文中尋找線索津津有味地分析。在這個尋找

的過程裏，或許，我們可以"讀懂"作者所要表達的；但有時候，作者未必完全清晰

地明白自己所要表達的。仿佛他們偷聽到宇宙的某個秘密，而從中衍生出係列的探

索。是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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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 這是一篇知音的解讀。很棒！ -塵凡無憂-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7:52:41

• 謝謝無憂。但願拋磚引玉:)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28:55

• 這個比驢十八的更具針對性、和對一般讀者促消化的正麵評論 -莊文雅- ♂ (86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08:41

• 非常值得讀。這篇小說就像迷一樣每次讀都有不同。我不感覺我寫得抓住了我想要表 達的。以後也許還會再寫:)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30:47

• 順便給影雲另一個讚，你的《男人 女人》拍的讓人頓足而不能言語……非常了不起。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26:24

• 丹兒丹兒，立拍過很多貓，也非常棒。也非常棒。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29:24

• 貓好像見過一次，上次的墓地非常美，無言敘說著生與死的美和感傷……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36:01

• 嗬嗬，開玩笑。影雲的攝影過去在攝壇那是公認的。當年攝壇真的有些專業的高手。影雲的攝影非常棒。好像她的繪畫也非常棒。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39:17

• 是這樣啊，她拍的真的很棒，你們拍的畫麵有故事有情感、……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50:39

• 謝謝丹兒和立。我以前是攝坦被吊打的對象。不過那時好。越被打越起勁:)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30:59

• 哈，那裏的高手這樣嚴苛啊 :）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1:14:27

• 理念，不同的理念：） -影雲- ♀ (0 bytes) () 11/30/2020 postreply 08:06:15

• 太好啦。鼓掌。敬禮。不過，如今茶壇也太紅火了。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16:14

• 不過，影雲妹妹這篇寫的的確很好。我過去都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我過去那都是瞎寫的。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17:10

• 我從來隻感謝批評，不感謝誇獎。這次感謝一下影雲妹妹吧。早知道大鳥這麽有內涵，當初它飛走時，我應該一把把它抓住。不許跑。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19:07

• 千萬別。自由的飛翔是多麽的美好；這就是深層次原創的樂趣。秘密從你手裏飛走了:)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32:09

• 對對。影雲妹妹的覺悟高。保護環境。保護鳥兒。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8:51:32

• 寫的太好了。這篇小說的強悍複雜深刻另類……被影雲解讀的酣暢淋漓，的的確確是知音之解讀。讚！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09:16

• 不不不，丹兒。影雲寫的還差的遠呢。神跡哪能這麽簡單啊。不不不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15:32

• 真的，我也是這樣覺得的的: ) 會有一天我可以更好的理解詮釋 :)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23:06

• 哇塞，走了一萬步回來，得接丹兒的招了。謝謝謝謝:)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21:11

• 一直以來，以為立小說的文字超乎尋常，＂簡潔冷峻，卻可以異常的美。＂，他真實的寫作風格雖然多變，文字之美卻是自始至終 -簡丹兒- ♀ (137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22:07

• 所謂真實的寫作是指非壇中跟帖互動的胡言亂語。:））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19:29:00

• 真實不止於此。authenticity. 得剝去心靈的外套。:)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29:13

• 剛在下麵看到石大神的文，太火了，長長的跟帖，在這兒寫給石大神，你一定沒讀立小說，立文字可冷峻幽默平靜優美傷感輕鬆或壓抑，但 -簡丹兒- ♀ (75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04:03

• 真的嗎?我覺得立很有激情。也許octavio paz類型。激情不是火噴的一下沒了:)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36:23

• 明白你的想法，:）我想說的是他的波瀾起伏控製的很好，不是表麵的大悲大喜，立不會做為了讓人感動之功，湧動著的力量更多在文字之下。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1:07:20

• 哈哈，《失去愛》的片斷應該是讀過的 -stonebench- ♂ (394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3:38:48

• 天啊，那是立被廣大人民群眾喜愛的《巴爾的摩下午5點30分》。唉，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3:56:26

• 噢，原來 -stonebench- ♂ (219 bytes) () 11/30/2020 postreply 00:04:33

• 我有"文字顏控"；喜歡北歐風範的 : ) -影雲-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0:26:48

• 那麽，你喜歡的色調是莫蘭迪色係了。:）是的，北歐風範最顯著體現在立極短篇裏。 -簡丹兒-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1:10:15

• 我喜歡黑色；凝重冷峻；剛柔並濟：） -影雲- ♀ (0 bytes) () 11/30/2020 postreply 08:12:11

• 我覺得那篇應該是他在癲瘋狀態下寫的。裏麵混合了很多元素。你的解讀很有個人特點。我想他可能另有解讀吧。 -applebee3-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1:38:53

• 瘋癲是否等於壇裏吱吱以求的忘我/無我/空/幻之境呢？對，等待立的解讀。：） -影雲- ♀ (0 bytes) () 11/30/2020 postreply 08:10:33

• 比原文好 -雪晶-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2:11:18

• 啊？我死了。悼念我吧，朋友們。 -立- ♀ (0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2:20:14

• 悼念~~~ -雪晶- ♀ (207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2:34:08

• 俺覺得你才是立的克星 -stonebench- ♂ (192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3:40:13

• 不可能 -雪晶- ♀ (128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3:55:39

• 為影雲的才華點讚 -stonebench- ♂ (99 bytes) () 11/29/2020 postreply 23:56:37

• 謝謝石大神（最近都封神榜了）。有些類似，但立更有才華，我是憑感覺而已。 -影雲- ♀ (0 bytes) () 11/30/2020 postreply 08: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