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在田納西。那時留學生還不是很多，全校連F2四十多人吧。誰和誰都認識。大家課餘都在中餐館打工。我打工的中餐其實也是一個更早來的留學生辦的。在一起打工的學生中，我和馨最要好，她很漂亮，嬌嬌弱弱，來自沈陽，出國前是剛留校的高校老師，來美學教育。
何，是這家餐館的大廚，從福建偷渡來的。熟了後，他願意給我們講他偷渡故事，整個過程曆時近一年，先到歐洲再到美國，差不多快要死掉了時終於到了紐約，和一個美國黑人女人假結婚拿到了綠卡後傾其所有離了婚，落腳田納西這家小餐館。哎呀，她身上那個臭啊，何很誇張的做出哭相。有一次和我們一起去超市，在洗浴液欄站半天，問他要買啥？他說，哪種是能把人洗的香香的？
何不過二十六七歲，與打工的留學生們是同齡人，但與學生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僅因高大強壯，也因一身的斑斑傷痕。他幹活不偷奸耍滑，為人不斤斤計較，比如，一個大的茶水桶要接滿了水再端上台子，女生們必須兩個人來抬，男生們能看不見的就盡量看不見，何卻隨手就拎上台子，並不會認為這並不是他份類的活。老板那那都好，就是給打工的夥食開的差，但凡這天是何掌勺給大夥開飯，打工的學生都高興，因那飯菜一定是保質保量了。
何和馨慢慢有點異樣了。其實，我是知道她是結婚不久的，丈夫還在國內是個記者。我很難接受馨的婚外情，我視她為朋友。最大的一次衝突是在一個假日，早就有計劃這天學校不上課餐館不開門，何約好了我們一起去看紅葉，並承諾他請客午飯，可期待的這日來臨時，他和馨日益親密的關係，眾人開始風言風語，我堅持不去了，我覺得如果這次一起郊遊就是支持了這場婚外戀，並且有私心的擔心自己在大家眼裏我和他倆這麽近乎會不會不好。我的違約，使我和馨漸漸疏遠，而其實，我內心很為她擔憂，也覺得何不值她背棄婚姻。那時我太年輕，一路順風順水，父母的乖乖女，學校的好學生，正統又單純，最關鍵的一直所受的教育使單純的心蒙塵。
愛情終究是愛情，他倆還是在一起了，無視眾人異樣的眼光。而且在一年後馨畢業了，他倆一起去了紐約。他倆走的突然，悄然，決然。
若幹年以後，想起田納西，就會想如果是現在，我還會那天堅持不去嗎？答案是否定的。也會想如果馨在人生的際遇有了改變，她就不能遵從內心重新真實的接納真實的生活嗎？
而今天，在看到在那冷凍車廂裏無聲無息的三十九個生命，我想起何，才真正覺得，何對自己人生自己幸福追求的決心和勇氣，乃至智力體魄絕不亞於任何博士碩士，甚至於更強，雖然，也許，他選擇的夢想並沒有真的那麽美麗。但是，美麗的馨選擇愛他。而且，他自己願意用生命一試。
他，是九死一生的偷渡客。
201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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