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簽--完整

來源: .川曄 2018-11-30 08:48:1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194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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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秋的那個夜晚在伴李夢如回宿舍的路上,她突然在路旁的桂花樹下停下來,低著頭說:

“師兄,我快要走了,以後晚上可能都不再去資料室了,謝謝你陪了我這麽久。”

走了!你要去哪裏?我不知道有沒有問出聲,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我 呆呆地望著她低垂的頭顱,在昏黃的路燈下可以隱約看見那稀薄柔軟的發絲長長地飄拂在她的胸前。我其實很少看到她不低頭的樣子。坐著的時候,她低頭讀書 --- 我從沒見過她坐著不讀書的模樣 ;走路的時候,她總是跟在我後麵,偶然回頭看一眼,會看到她正低著頭。像現在這樣麵對麵站著,她又是這樣,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徐誌摩有 一句被唱俗了的詩,說什麽“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我卻不喜歡看她總是低著頭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她那個年齡應該有的朝 氣。再加上那幾縷稀薄的黃發,讓我想到“黃毛丫頭”,不由自主地覺得她有些可憐。那時的風氣,無論是在作品裏還是在現實中,都隻有黑油油的濃厚秀發才配得 上美人兒的稱號。

她肯定不算美人兒,那麽瘦弱的身材,簡直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淡眉秀目的,再披了一頭發黃的頭發,無論在哪裏都不會引人注目。

我卻像著了魔似的,心裏不知道哪個地方被觸動了,總是有點擔心她,有想保護她的衝動。就像那時,我就突然有很強烈的欲望,想伸手去撫摸她那些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發絲。但是我始終一動也不動的,隻是呆呆地望著她。

我那時就是那樣的人,在觀念上是一點兒也不能免俗的,如果人人都說身材豐滿頭發黑油油的女孩才夠得上漂亮,我是不可能反對的。即使內心深處被不是黑頭發的發絲感動時,也會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自己也會覺得那是奇怪的不夠光彩的。

突然一陣秋風吹過,桂花紛紛飄落。蕭瑟的秋風清涼入骨,喚醒了我全部的感覺。我聞到了桂花濃鬱的芬芳,感覺到夢如全身哆嗦了一下,並看見有幾粒桂花飄落到她的頭發上。

就那樣,我忍不住靠近了她,叫她不要動。我輕輕伸過手去,揀出飄落在她的頭上的桂花,並借此觸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那種冰涼而柔軟的感覺是我對她最真切的記憶了。

然後她說:“師兄,把你手上的桂花給我,再去摘多一些,我來做成書簽,好嗎?我聽說桂花即使幹枯了,香氣也可以保持很久。”

我忙伸手去摘。桂花樹又高又大,她是夠不著的。

“你喜歡桂花做的書簽?”我一邊摘一邊問。

“我是想,隻是用來做個紀念,看見桂花書簽就會記得師兄你了。”她笑著說。

“你要怎麽做?桂花這麽細小?”我盯著隻有米粒般大的黃色桂花,皺著眉頭問。我不喜歡聽到什麽紀念,記得或者懷念的字眼,心裏有些傷感。

“用一塊小白絹做成小布袋,把桂花縫進去,再粘到書簽上。師兄,你再多摘些,我也給你做一個,留做紀念吧。”她說。

“不用,桂花書簽有什麽好。花汁沁出來說不定還把書弄髒。”我冷冷地拒絕了。我那時被她不知道要去哪裏的念頭傷害了,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其實,我也不會用它來做書簽,隻是想留個紀念。”我估計她有點難過,但是她還是勉強地繼續笑著說:“我有一種很特別的書簽,我在做個試驗,那個書簽說不定能接收書裏的密碼喲。”

“什麽特別書簽?什麽密碼?”我沒精打采地問。

“等試驗成功再告訴你。謝謝你,師兄,再見,晚安!”她笑著朝我擺擺手,帶著我摘給她的桂花,轉身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裏?你還有一年才畢業。。。”我朝著她的背影終於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我論文寫完了,以後都不去資料室了。我先走了!”她沒有回頭。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秋風的鳴泣。

那晚差不多是我跟夢如的最後告別。

二、

跟夢如告別的那年秋天離我來到這個風景名城的大學任教剛滿一周年。我是懷著頹廢的心境來到這個邊遠山城的。當時整個世界如同滿天爆竹之後遍地死灰似的一片狼藉沉寂。

小山城以其無比秀麗優雅的姿態和非常寧靜清和的氣息逐漸安撫了我內心的傷痛,使我重新能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我所喜愛的文藝心理學研究中,這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獲吧。我所任教的這所大學雖然不算著名,卻有著非凡的曆史和良好的學術風氣。遠在抗日戰爭時期,許多文人雅士為了躲避戰亂,聚集到這所世外桃源般的大學中著書立說、教學育人、真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使得小城的仙山靈水更是名聲遠播。 
 

我之所以從北京來到這個偏僻小城,也算時勢弄人吧。 在那之前的幾年間掀起了畸形的美學熱潮,一切與“美” 有關的東西都如同甘露般被剛從禁崮已久的牢籠中解放出來的人們蜂擁渴求,連什麽是“美” 也沒有一個明確定義,美學已經被一擁而上推搡到崇高的寶座上。我後來看清了,那隻不過是因為那時的人無法像現在那樣赤裸裸地去追求色欲,靠色相而生的性感和性愛也不像現在這樣大行其道,隻好無奈地將欲望停留在意識形態上,靠“美學” 理論的意淫來望梅止渴。那種畸形的熱潮就跟女人更年期突湧而至的潮紅差不多,既不自然也不美麗,更是令人厭惡的衰敗前兆。

我已經說過,我那時在觀念上是一點兒也不能免俗的。所以當美學被當成文藝思想界桂冠上的明珠時,我自然而然地便想依靠自己的小聰明將這顆最璀燦的明珠采摘到手。作為新聞係畢業的我,花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就將朱光潛、李澤厚和劉紀綱等幾個有著美學大師美譽的人的書掃了一遍,之後便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美學的研究生。我因此頗為自傲了一段時間,到後來發覺在那個不知所雲的美學象牙塔內啃著一本本發黴的書,比味如嚼臘更沒意思時,已經是一年多之後的事。 

對美學厭倦之後,接著的一段時間我沉迷於西方哲學,花了很多時間去啃那些翻譯得晦澀難懂的書。最終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成了尼采和馬克思的崇拜者。我被尼采的 <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 裏的詩意和激情迷住了,他離經叛道的天才式預言使得柏拉圖,康德乃至黑格爾那精心構造出來的哲學象牙塔顯得特別虛幻。我也真正熱愛上了馬克思,因為他是真正將目光關注到窮困階層的利益和幸福的哲學家。

其時,全中國陷入了探討“真理的標準”的熱潮。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是肯定的,問題是:這個標準是不是唯一的?還有,所有的實踐都有其局限性,如何通過有限的實踐來檢驗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所有這些都成了同學們不亦樂乎不折不饒的辯論熱點。我當然也不甘人後地熱烈投入了。我當時的觀點是什麽?根本已經無關痛癢。我現在提起這些,隻是想表明一下,在那個如火如荼的時代,我也曾經熱血沸騰。

 

接著就是 89 學潮。那一年我也要畢業了。我本來是希望著,畢業後能留校任教,然後課餘繼續攻讀西方哲學博士。但是學潮改變了一切。

學潮猶如野火般在大學校園裏蔓燃,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卷了進去。我草草地完成了論文答辯,在等待分配的那段時間,年輕的身體內的熱情被不知不覺地點燃了起來。我們起早貪黑地準備標語,大字報,演講稿,口號,小紅旗,組織遊行。我好像看見,中國官層自上而下的貪汙腐化,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農工階層生活極度貧窮沒有保障等醜惡現象很快就要被由我們學生點燃的熊熊大火燒個精光,而我則成了大火中的一團火焰。是火就讓它燃燒,是血就讓它沸騰。在遊行的時候,我把這兩句話變成了口號。 

 

“我以我血薦軒轅。”離六四大約還有三天的那個晚上,我在天安門節食靜坐的時候,有一個長了黑油油的長發,雪膚花貌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擠到我的身邊,然後就在我在心中默念那兩句口號時,突然這麽說。 

 

“是發就讓它飛揚。”我看著她長長的秀發說。她伸手摸一把自己的頭發,不好意思地說:“我這頭發都油膩膩的,揚不起來了。” 

 

“你是哪個學校的?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去?”我感興趣地問。她是個真正的美女。 

 

“我沒有地方回去,我是從外地來的。”她笑道。我後來慢慢弄清楚了,她名叫玉蘭,是隨洶湧的人流搭了免費火車從小山城來的。因為在她讀的大學裏,老師都不再正常講課了,同學們遊行的遊行,玩耍的玩耍,像一盤散沙。“所以我就來北京了,反正不用買票。我還從來沒來過北京呢!”  

 

“跟文化大革命的大串聯差不多了嘛!沒想到小山城的學校也這麽積極。”我想起在哪本書或者某部電影裏看到過,文革時學生擠在列車上四處串聯的情形,便說。同時再仔細看看她,感覺她還真有紅衛兵的幹勁。那時大家都熬得焉了,她那鮮明的活力很讓我精神一振。 

 

“可不是,全國的大學都運動起來了。說起來,文革時也是在天安門這裏,那時毛主席和周總理出來接見紅衛兵的,現在我們什麽時候有主席和總理接見?”她沮喪地說,可能因為我緊盯著她,又不好意思似地用手攏攏她的頭發。 

我們又在一起靜坐了兩天。那兩天裏彼此說話越來越少,我們的體力被饑餓和疲勞耗盡了,嗓門也因為過多地高呼口號變得沙啞。困極了的時候,我們就互相倚靠著睡過去。就那樣一直到槍聲響起來之後,我才拉著她一起失魂落魄地回到我的學生宿舍。宿舍裏本來一共住了四個人,大家看見她也沒有好奇或者吃驚,或者說,已經連好奇吃驚的精神也沒有了。我跟另一個哥們擠在一塊兒,把床讓給了她,我們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之後,我感覺整個世界是一片陰暗,而且烏雲似乎是永遠也不會散開了。不久就聽到一個噩耗:教西方哲學的蔣教授的獨生子---一個年僅十七歲的高中生被流彈奪去了生命。蔣教授不是我的導師,但是我曾修讀過他主講的西方哲學,對他的淵博學識和嚴謹學風心懷敬意。

那個悲劇象一把利劍刺碎了很多人的心,比長安街上的坦克更鮮明更具體從而也更加顯得血淋淋。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我做了一生中最瘋狂的事:拋棄了一切關於自己畢業去向的憂慮,要追隨玉蘭去了她正在就讀的小山城。臨走前我去跟我的導師道別,他冷靜地對我說:“現在離開了也好,這裏是是非之地。你去吧!小山城裏有一個我大學的同學,你可以去投靠他,並代我向他問好。”

我一路跟隨玉蘭,先去了她在新疆的家。她說她父母是當年支邊時去的新疆,其實原籍都是浙江人。

“我畢業之後,要是沒有別的門路,還是要回新疆的。但是我討厭新疆,那裏風沙太大,皮膚一下子就被吹壞了。”在路上時玉蘭告訴我。她的皮膚看起來還是吹彈欲破的。她說是因為小山城溫潤的氣候的恩賜,所以她愛它。

我們一有機會就瘋狂地做愛,就像麵臨世界末日似的。到了新疆她那荒涼的家時也一樣。有時也在露天的黃土高坡上,或者晚上時在璀璨星空下的葡萄樹根下,那是我一生中最絕望也最激情四溢的時光。有時我覺得,玉蘭就像在波濤洶湧的大海裏我拚命抓住的一根木頭,是某種我必須狠狠抓住來證實我的存在的東西而已,她其實可以是任何一個女孩,我估計我對於她也是一樣。

三、

暑假快過去時,我跟玉蘭一起到了小山城。她回到仍在就讀的大學完成最後一年的畢業實習和論文,我則去拜訪了我導師的同學---現在是山城大學中文係主任的範君。範君熱情地會見了我,並邀請我到他的中文係任教,說是係裏目前正缺少一位文藝心理學的老師。我不知道他是無意地混淆了哲學美學和文藝心理學之間的界限,還是有意地認為二者本質上是相通的。其時雖然是盛夏季節,小山城卻暖風和煦,陽光溫婉,她的溫和從容安慰著我迷亂躁動的心,使我突然覺得風沙彌漫,嘈雜動亂的北京城難以容忍。於是我衝動地答應了下來,內心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從此不必擔心秋後算帳影響畢業分配,擺脫不知何去何從的彷惶了。

沒多久新學期就開始了,我定下心來,開始了勤勤懇懇的教學工作。我發現我很幸運,因為事實上,文藝心理學不僅與哲學美學相通,而且我覺得文藝心理學要比哲學美學有意思多了,我對那個領域的很多論題也更有領悟力,於是我對這個新天地傾注了全部的熱情,以至於很多的夜晚,都在圖書館或者教研室裏伏案至深夜。

這樣,我不知不覺地漸漸冷落了玉蘭。事實上,來到小山城之後,因為我們在宿舍都不是獨居一室的緣故,除了有一個周末的夜晚,我們在校園外的小山坡散步到深夜,忍不住在草叢中草草野合過一次之外,再沒有過親熱的機會。冷靜下來之後,我發現玉蘭其實並不是能讓我長久迷戀的女孩,雖然她很漂亮,也很有活力,卻不免過於活潑和大大咧咧。她鮮明奪目的活力也震懾了我,讓我感覺那簡直近乎粗野。也許,是因為親眼見過她那在荒涼邊疆生活過久而變得粗鄙不文的父母,使我在心底深處疑惑她將來也會像她那個臉皮粗紅牙齒黃黑的母親,而不由自主地有點看不起她吧!又或者,是知道她將來終是要回新疆的,我無意也無法把她留在身邊;又或者,我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更向往所謂的“古典美” 女人的,而她跟古典實在一點兒關係也扯不上。又或者,其實隻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就像浮萍一樣,無所依歸也沒有什麽希望,所以無法承受更多的負擔。。。無論如何,我們確實慢慢冷淡下來了,至少在我這邊感覺是這樣。

那時候大學生們流行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和<一無所有>,傍晚的時候,同一棟樓的年輕教師和研究生們喜歡在走廊上吃飯,每當看見樓下有漂亮女生走過,幾個無聊的便敲著碗筷一起吼: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莫回呀頭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莫回呀頭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莫回呀頭

於是便起了群體效應,又有人扯破了喉嚨嚎: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噢……
你何時跟我走
噢 ...

每當那種時候,我隻是感覺心裏被捅了一個洞似的,很空洞很尖銳地痛,於是我便趕緊逃到圖書館去。

我第一次見到李夢如,是在放完寒假不久的一個晚上。

那時我在悵然若失的心境下留在學校過了一個黯然傷神的春節,日夜孵在教研專用的圖書室裏,冥思苦想準備寫一篇應用榮格集體無意識的理論剖析中國古代神話的論文。

然後,某一個寒冷的傍晚,李夢如突然闖進了寧靜的圖書室。

圖書室在中文係圖書館三樓,是隻有教師和研究生才有權使用的,裏麵全是舊版的繁體線裝古書。平日的晚上,除了我之外,絕少有其他人涉足。所以當我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走進門來,不禁感覺很詫異。

隻見她遲疑地站在門邊,眼睛越過一排排的書架,專注地巡視書室一側的幾張書桌,對於坐在書桌邊的我則視若無睹。

然後她走到靠近角落的桌子上坐下,背對著我。圖書室恢複了寧靜,我又聚精會神地讀我的 < 搜神記 > 。

突然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

“請問,您知不知道這電話能不能用?”

我抬起頭,看見她還是坐在那張桌子上,用熱切的眼光看著我。我走過去,看看她身邊那張靠著角落的桌子,那上麵有一座布滿灰塵黑乎乎的電話。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我從來沒有用過這部電話,也沒聽見它響過,說真的你不說,我還不知道這裏有部電話呢。”

我抓起話筒放近耳邊,聽見嘟嘟的叫聲,便說:“看來沒問題,電話有響聲。”

“能試試嗎?我想等一個電話。” 她熱切地望著我。

我為難起來,那時電話還不普及,我認識的人家裏都沒有電話,上班的地方除了圖書館都關門了,可是我不知道圖書館的電話。

“你到樓下問問徐阿姨,圖書館的電話是什麽,然後我打下去試試。”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她是什麽人,怎麽上來的。便問:“你是中文係研究生?”

“嗯,我是古典文學的。我這就下去問問。” 她匆忙地說著便走了。

等 她拿到號碼上來,我們試了一下,果然打得通。她開心地連聲道謝,我看了她一眼,隻見她五官平凡的臉瘦瘦的,麵帶菜色,看起來不太健康似的。我本來還想問問 她的教授是哪位,順便介紹一下自己。我自覺看起來很年輕,每每都是被人誤會成是學生,所以自我介紹說是教師總讓我得到一些自豪感。這時卻失去了交談的興 趣,轉身走回我的桌子。

她卻對著我的背影說:“不知道這個電話能不能打長途。”

想用公家電話打私人長途?我內心飄過一絲不悅,便冷聲說:“這個應該不能吧!想打長途你得去郵政局!”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打長途電話過來,應該可以收聽吧?” 她解釋道,聲音有一絲怯意。

“哦,那應該沒問題。你可以讓對方打過來試試。” 我釋然了。她也好像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自 那天晚上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次我在晚上時去那個圖書室,總是看見李夢如已經坐在那張放著電話的桌子上,埋頭讀書。她總是比我更早地到那裏,然後一直呆 到晚上九點鍾圖書館關門的時間。也許她真的是在等某個人的電話吧,但是我從來沒聽見電話響起過。有時候她站起身來,從我身邊的桌子走過,去書架上取書,我 留意到她的臉色似乎比頭一次見到時更加蒼白。無神的眼睛有濃重的失落和哀傷似的。有時候我從書桌上抬起頭,看一眼坐在角落的她的背影,感覺那孤寂的背影也 似乎寫滿了孤獨不幸。

漸漸地我對她起了輕微的好奇和憐惜之心,可能是因為長期同處一室的緣故吧。雖然我們很少說話,她經過 我的身邊時,有時會微弱地笑一下,更多的時候根本是熟視無睹。不過我還是不能不意識到她的存在,而且,想到她獨自一人從圖書室走回宿舍時,要經過黑黝黝的 桂花樹叢小徑,應該會有些害怕,我便也總是留到最後一刻,而她也總是有默契似地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後麵,偶爾一回頭,會看見她正低頭走著。

有一次我忍不住停下來問她:“你每天晚上都去圖書室,是在等誰的電話嗎?”

“不,已經不等了,等也沒用。” 她似乎從沉思中被我驚醒過來,慌亂地說。

“那就別等了!等也沒用的話。” 我笨拙地說。

她又微弱地笑起來,輕聲說謝謝。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探究我是誰的欲望。我便忍不住說:“我是中文係的教師,我叫陸精倫。你是?”

“李夢如。我的導師是林海平。原來您是教師呀!我還以為您是也是研究生呢!” 她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些吃驚地說。

“如果你願意,叫我師兄也行。” 我大方地說:“你還真勤奮,每天晚上都去圖書館。現在這麽認真的學生可不多。”

她有點尷尬地咧嘴笑笑,不好意思似地低下頭去。

我覺得這個女孩真沒趣,心裏有些掃興,後悔剛才那麽慷慨地讓她叫自己師兄。

與我同宿舍的那個看起來像個小老頭一樣的家夥就是搞古典文學的。那天晚上我回房間時,看見他一如既往地捧著一本厚厚的《辭海》在啃一本發黴的古書時,我才想了起來,便起了興致,粗暴地打斷這個書蟲孜孜不倦的吭哧:

“喂,有個叫林海平的,也是搞古文的,你認識吧?他怎麽樣?”

我平時不是很看得起這個年紀輕輕樣子就像老頭子似的土包子,聽說他是從很窮的山溝溝考上本校中文係的,靠了一股牛勁死啃書本,本科沒畢業就發了好幾篇鑽研詁訓的論文,讓教授們大跌眼鏡,就直接保送升研,畢業後就留校任教了。

對 這類隻會引經據典埋在古書堆裏的書蟲,我是一貫的像看著鑽進汙泥中的蚯蚓那樣,打心眼裏看不起和可憐他們的。那種以錢鍾書的《管錐篇》為代表的隻有資料堆 砌沒有思想體係的陳腐研究,有一個形象的比喻叫“隻見樹木,不見森林。”,而像眼前這個土鱉,恐怕連錢的項背也望不著的,就更不入流了。

“啊,你說林老?當然認識!林老是研究李白和杜甫的,可有才了。你怎麽會不認識他?”他抬起頭,楞了一下才詫異地答道。

我對他口口聲聲把人尊稱成“老”很不以為然。這些土包子就是老這麽柃不清,對誰都唯唯諾諾的,表麵上崇拜得要命,倒不一定那些“老”們有多少斤兩。所以我說:

“研究李白和杜甫的人太多了,我為什麽非得認識他?他人到底怎麽樣呀?”

“林老人挺好的啊,你沒聽到過他跟他夫人的愛情故事?真像小說詩歌裏寫的那樣,傳奇!感人!”

土鱉眨巴著小眼讚歎,那崇拜的目光配上他那黑黃的布滿皺紋的臉竟然有點色迷迷的味道,讓我覺得惡心起來。我隱約聽說過:這個家夥本來在家鄉已經跟一個同村的 姑娘訂了婚,他讀大學期間,那個女孩來過好多次,幫他洗衣服縫被子什麽的,不過小子被保送讀研究生之後,就嫌那女的不夠漂亮,學曆低,改追他導師的女兒 了,搞的那女孩還鬧過自殺,這邊導師的女兒也沒追上。聽這樣醜陋的人談論愛情,實在是像看豬鼻子插花,不倫不類。

不過現在我的好奇心被挑動起來,便興致勃勃地問:

“什麽故事?說來聽聽!”

“這 麽有名的故事你都不知道?也難怪,你來我們學校的時間也不太久。是這樣的,林師母原本是淪落青樓的大家閨秀,琴棋詩畫樣樣出眾,還是個很有名的美人。林老 一看見她就真心愛上了她,衝破層層障礙把她救出火坑,那時林老還隻是燕京大學的學生,跟馮友蘭先生好像是同學的。後來林老就一直帶著師母四處顛簸,一直到 抗日戰爭爆發後,到這裏避難,才在這山城大學安穩下來。林老還臨摹過柳永的蝶戀花為師母寫過一首詞呢,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拜訪過他們,林老滿懷熱情地朗誦過 給我聽,還抄了一份給我留念。他們的愛情可歌可泣吧!”

原來是書生情迷妓女的俗套!中國文人幾千年來都這樣,對淪落青樓的女人垂涎三尺。 什麽蘇小小,李師師,陳圓圓。什麽李賀,周彥邦。最 有名就是那個自命是風流才子奉旨填詞的柳永了,什麽 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個林老原來還這麽風流,而且風流得這麽藝術,居然都成了可歌可泣的佳話了。我心中不 由得既鄙視又佩服,便問:

“那詞在哪兒?能拿來瞧瞧嗎?”

土鱉如奉至寶地取來給我看,那模仿的詞被鄭重其事地工筆寫在宣紙上,很有點一本正經的模樣:

蝶戀花 
作者:林海平 

斜倚小樓雨霏霏,望斷秋水,斯人如夢期。斜陽輝照峰獨秀,憑闌誰知思君意?
 
喜得佳人成伉儷,紅袖添香,深情人迷醉。不怨不悔永相隨,哪怕落得人憔悴。

什麽玩意!我在心裏罵了一句,第一段還有點詞意,雖然抄襲的意味很重,後麵一段算什麽詩詞,簡直俗不可耐!別看我讀的是哲學,我對詩詞也還是有點悟性的, 否則也不能在文藝美學上獨有見解。像這樣俗不可耐的詩詞居然敢傳頌他人,實在不敢恭維,看來這個“林老”的佳話和他的才情都不過是浪得虛名。我冷笑一聲把詩箋還 給了土鱉,興趣缺缺地上床去。心想那什麽李夢如跟著他,水平怎麽樣可想而知。

第二天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個晚上李夢 如在圖書室裏昏倒了。那天傍晚我本來不想冒雨去圖書館了,可是鬼使神差的,也許是因為有點擔心那樣天昏地暗的晚上她會害怕吧,我還是忍不住去了。果然圖書 室的燈是亮著的,但一進門卻沒看見她像平常一樣坐在那個靠角的桌子上,我強烈地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便迅速地巡視了一下書架的間隙,猛然看見一個黑乎乎的 身子倒在中間書架間的地上。我奔過去,原來就是她。我尖叫起來,強壓下恐懼的感覺,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還好是暖的。摸她的手,手卻是冰涼的。在我不知如何 是好時,樓下的徐阿姨聽見我的尖叫聲已經衝了上來。看見這個情形也驚慌的叫喊起來。

後來還是徐阿姨有經驗,她把李夢如抱了起來,又叫我到樓下把她的杯子拿上來,看能不能用水把她潑醒。我衝下樓去把水杯拿上來,徐阿姨把水灑到她的額頭上,又用拇指狠狠地壓在她的人中上,結果她真的哼出聲來,慢慢張開了眼睛。

“醒過來了!太好了!你怎麽回事啊!嚇死人了!要是沒有陸老師發現,你就完了!你年紀輕輕身體怎麽這麽差?”徐阿姨絮絮叨叨地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天旋地轉的,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謝謝您徐阿姨,謝謝您陸老師。”她弱弱地說。

“這都多久了呀?以前有過這樣嗎?你身體不好還天天晚上來這裏幹什麽?要回家好好休養。”慈祥的徐阿姨母性大發的樣子,還是抱著她不放,緊張地說。

“以前沒有過的。我要做論文,沒關係。”她掙紮著離開徐阿姨的懷抱,站起來。又尷尬地朝我笑笑。然後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側耳傾聽窗外咆哮的風雨聲,又狐疑地看看掉在地下的書本,突然之間臉色大變。

我詫異地隨著她的眼光看下去,躺在地下的是一本 < 樂府詩集 > 。原來她研究樂府詩啊,還不錯,整個中國詩歌史也就樂府詩基本上還延續了詩三百,古詩十九首以來的自然文風,像一個清水出芙蓉的天生麗質美人兒,可以近褻之。不像律詩辭賦,附庸風雅矯柔造作,使人望而生厭。可是,她為什麽那麽驚疑不定呢? 

“怎麽啦?有什麽不對嗎?” 我看她差不多是搖搖欲墜的樣子,忙問。 

“沒,沒什麽。”她說。似乎心有餘悸地把書揀起來,翻到其中一頁看了一眼,臉色煞白。又顫抖著手把書放回書架上,低頭說:“謝謝您,陸老師,我先走了。” 便轉身要走。 

“等等,外麵下著雨呢!你到底怎麽了?” 我著急地問。 

她沒有回答我,急急地走出了門口。她的神態像是受了驚嚇又像不想驚醒什麽東西似的。在門外的走廊上,她才放慢了腳步等我走近她。 

 “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趕過去,再次問道。外麵依然風聲大作,雨水淋瀝。冷風吹過雨水拂到臉上,令我一陣哆嗦。她依然沉默不語,我的心中不耐煩起來:搞什麽嘛!神經兮兮的。怪冷的晚上來這裏玩暈倒,真 TMD 中了邪了!可是她的身子掩映在遠處路燈照射下映出的巨大樹影下,好像影子一樣,簡直給人虛無縹緲之感,有點我見猶憐的味道,我的不滿便煙消雲散。

淅瀝瀝的雨簾在眼前拉開,嘩嘩的雨聲夾著柔和的風聲,如同柔美的輕音樂包圍了我們。假如是玉蘭的話,一定會纏著我抱緊她,或者拉著我跳蹋蹋舞。 

奇怪,每次我看見李夢如,幾乎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玉蘭。也許是因為她們兩個的對比太鮮明了。並不是說我還愛著玉蘭,我很清楚我不愛她,也許從來不曾愛過她。一個女人肉的成分太多了,就會令人懷疑她靈的成分太少。玉蘭蓬勃的生命力不知為什麽總讓我聯想到肉欲的東西,並帶了血淋淋的動物凶猛的成分。與眼前的李夢如正好相反,或者,她更有靈性吧。 

但是,難道我更愛靈性的東西嗎?眼前這個蒼白冰冷的女孩,虛渺輕飄得很,根本填補不了我心中的空洞。不,我喜歡的是真實的女人,像樂府詩中寫的那種,會在狂風暴雨中赤腳奔跑著,朝著天空狂呼:“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的那種女人。玉蘭不是,李夢如更不是。 

我就那樣胡思亂想著,在走廊上站立,等待雨停下來。不久,雨真的停了,月亮悄悄地爬到樹梢上,雨後的微風清涼撲鼻,沁人心脾。

我們走在雨後清冷的月光下,從桂花樹枝上偶爾會落下一兩滴雨水,飄到臉上,使人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我轉頭去看默默跟在身後的夢如,見她正抬頭凝望遊走在樹梢的月亮。發現我回頭看她,她便回過神來,突然說: 

“‘冷月葬詩魂’這句詩好嚇人啊!好像月光下有很多詩人的鬼魂在遊蕩似的。師兄,你說,世界上真的有詩魂嗎?” 

她那是第一次叫我師兄,讓我感覺很受用。便拿出師兄的派頭來,笑道: 

“什麽呀!別自己嚇自己。世界上哪有什麽鬼魂,還在月光下遊蕩呢!你的想象力倒是挺豐富的。你不是研究樂府詩的嗎?怎麽突然變林黛玉了?” 說到林黛玉,我心想,要是她長得再好看點,還真可以扮扮林妹妹。 

“不是啊,我剛才,好像是真的看見了詩魂。” 她認真地說,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 

“什麽詩魂?”我心中一動,站住了問道。 

“就是蔡文姬,我不是正在讀”樂府詩集“嗎?讀了好多遍了,今晚我在那裏讀胡笳十八拍,突然有閃電雷鳴,照出她披頭散發跪著向曹操求饒的樣子。然後我就暈過去了。”她的聲音不是開玩笑的樣子,在月光下可以看見她臉色發白。 

“那可真是見鬼了。”我嘟囔道,心想她走火入魔了,我該怎麽辦? 

“師兄你也認為真有鬼魂?其實,我以前一直有這樣的感覺,就是那些古書中都附有靈魂,如果真正鑽進去,就能跟它相通。”她又說,雖然聲音不大,卻把我嚇得不輕。天啊!這是個名副其實的書蟲,而且還有臆想症,這叫什麽事啊!

“得了,別胡思亂想!鑽什麽鑽,你以為你是蟲子啊。你那叫疑心生暗鬼,迷信!虧你還是個研究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我盡量用調侃的語氣說,想把她從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拉出來。 

“可是,我真的看見蔡文姬了!”她還是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煩躁起來,呼出的氣也粗了。忍不住嘲笑道: 

“你見了鬼了,所以才昏倒的嗎?那蔡文姬什麽樣啊?是不是個大美人?” 

“好憔悴的樣子,披頭散發蓬頭垢麵地跪著,真可憐!”她還是一副癡人說夢的樣子,我真想一巴掌拍醒她。 

我覺得她既可笑又可憐,便笑道:“你做什麽論文啊!怎麽跟蔡琰耗上了!“ 

“我寫《從樂府詩看古代愛情悲劇》。胡茄十八拍也在樂府集裏的。她的命運真悲慘。悲憤出詩人原來是那樣的。“她繼續多愁善感著。 

”得了,那還不一定是她寫的呢!她算幸運的了,嫁了那麽多次,最後還撈了個有才有貌的小老公,都成佳話了,你瞎傷什麽心啊!“我嘲笑道。蔡琰是可憐,難道我們就不可憐嗎?她至少都成傳奇了,我們呢?我們每個人心中不都有個填不滿的空洞嗎?

真是個神經質的女孩!我忿忿地想,心中既煩悶不堪又隱隱作疼。

那天夜晚我卻夢見了一個荊釵布裙的絕色女子,披頭散發地跪在一個神情威嚴的男人麵前。我知道那個女子就是蔡文姬,而那個男人就是曹操。文姬衣帶不整,花容失色,楚楚可憐地為自己的新婚丈夫求情,而曹操怒容滿麵,而且心中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燒。。。然後又看見她在一間依山環水的茅屋裏低頭讀書寫字,她的麵容漸漸清晰,變成了夢如的樣子。而我感覺自己就在那裏,在不遠處凝望著她。

第二天晚上她沒有來圖書室,隻有我一個人的書房無比冷清。我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讀書,卻不由自主地凝神傾聽,期望著門外突然會響起她的腳步聲。

我耐著性子等了一個多小時,突然感覺書房變得越來越冷,陰森森地如同鬼屋一般,似乎有無數的鬼魂在竊竊私語。我不禁毛骨悚然地逃了出去。

很多天過去,她都沒有再在圖書室現身。我習慣了每晚七點左右,在圖書館樓下仰望,等待三樓的黑屋透出燈光,可是那裏總是漆黑一片。孤獨地徘徊時,我感悟到:所有有規律的行為都會變成習慣,而習慣會變成毒品似的讓人依賴。我已經習慣了在安靜的傍晚有她低頭陪伴在不遠處,雖然她的存在簡直微不足道。。。原來人生可以變得這麽空虛。無窮盡的空虛,簡直令人瘋狂。而所有看似瘋狂的行為,其實不過是源自企圖填補空虛感的動機而已。

李夢如消失的那段時間,我反複地去探究尼采的世界,他關於孤獨的思想給過我莫大的安慰: 

孤獨生活的另一個理由。 

甲:“現在你打算回到你的荒漠” 

乙:“我不是一個快成急就的思想者;我必須長時間地等待我自己---水總是遲遲不肯從我的自我之泉噴湧而出,我經常焦渴得失去了耐心。我所以隱退到孤獨之中,就是為了使我不至於不得不從公用的水槽飲水。當我生活在人群中時,我的生活恰如他們的生活,我的思想也不像是我自己的思想;在他們中間生活過一段時間 以後,我總是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在設法使我離開我自己,奪走我的靈魂---我對所有人都感到憤怒,並且恐懼他們。因此,我必須走進沙漠,以便恢複正常。”

我所走進的沙漠就是那些發了黴的古書中的世界,它因為久遠而荒漠,因為荒漠而無比浩淼,而渺小的我在那個浩淼的世界裏就越發孤獨。漸漸地在絕對的孤獨和空虛中我思如泉湧,在那段時間裏寫成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論文,因為那篇論文,導致我的人生發生了巨變,那是後話了。

她再次出現在圖書室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

那時已是初夏,淫雨不斷的黃梅季節過去了,傍晚的天氣總是十分清爽。她不再坐在靠近角落的電話桌旁,而是靠窗而坐,並且拉開了窗戀。窗外的青鬆翠綠的搖曳剪影襯托得她也清新鮮活起來。

她看到我,依然是淡淡的,隻是回過頭來微笑了一下,並點了點頭,接著低頭繼續看書。我本來也想沒什麽值得說的,但從我的位置看過去,她的側麵看起來很是恬靜,而且那象是素描出來的線條很柔美,我便忍不住走近她,說:

“你好!很久不見。你這段時間是去哪裏了嗎?”

“哦?是啊,我回家了一趟,在家裏構思論文。”她被我從聚精會神的狀態驚醒,抬頭望著我說。並慌忙站起身來。

我靠在離她稍遠的窗邊,沒話找話地說:

“不錯啊,可以回家做論文。做好了嗎?”

“還沒有,不過中心思想都有了。”她也靠到窗框上,垂著眼睛說。

“什麽中心思想?憤怒出詩人?”我想起她說過的蔡文姬和她的悲憤詩。

“不是,我寫的是《樂府詩中的愛情悲劇》。”她皺著眉頭說。

我的心沉了一下。愛情是我不願提及的字眼,甚至下意識地模糊了有關的記憶,否則怎麽會忘記她說過的東西呢。但我還是假裝有興趣地說:

“題目太大了,不好寫吧!”

“是啊,樂府詩的根源要追溯到詩經,楚辭,古風樂府,然後才是兩漢樂府詩。我想集中寫《孔雀東南飛》和蔡文姬的愛情悲劇,但是要寫清楚悲劇的本質和根源就涉獵很廣。”她望向窗外,繼續眉頭緊皺:“要從古代的社會關係和道德標準去找根源,很難。”

這個女孩還真是個書蟲啊!而且有野心---雖然不免太過天真。探討古代愛情悲劇有什麽意義呢,悲劇每天都在發生,而且形式千變萬化。而且又有誰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講到底大抵不過是欲望和衝動。如果承認了赤裸裸的真相,就不免俗氣和淺薄,不想承認而企圖尋根問底呢,最終便走向臆測和虛擬美化,其實毫無意義。。。我那樣想著,不禁冷笑了一聲,脫口而出:

“人最終喜愛的是自己的欲望,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哦?什麽?”夢如聽到我不知所雲的話,詫異地轉過頭問。

我清醒過來,這才覺察最近一直琢磨的話從心中溜出口了,忙說:

“啊,那不是我說的,是尼采,你不知道這句話嗎?”看她茫然的樣子,我有點得意起來,就說:

“意思是說:人受了社會的影響,可能會隨大流想要一些東西,比如人家有冰箱我也想要有冰箱,大家都說某個人很漂亮我也想變成那個人的樣子。但是他真正想要的,是他內心深處的欲望。是因為欲望無法得到滿足才產生的悲劇。如果你隻是從古代的社會關係和道德標準去到悲劇根源,就淺薄了,也不免太俗氣。”

我本來隻是信口開河的,但是越說下去變越覺得自己說的是真理。我很久以前就發現了,人隻要一開始給自己設立某個立場,就會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堅守那個立場,否則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是人本能地不願意那麽做的。

“唔~~~你是說:蔡文姬的欲望才是她的悲劇的根源?那麽,她的欲望是什麽?”

看來她並不苯,問的問題可以說直切要害。我隻得含糊其辭道:

“那個就是你要研究的關鍵了。不過人的欲望大概都是差不多的,你先想想你自己有什麽欲望吧。”

她若有所思地低頭沉思起來。我卻突然感覺很無聊,並且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論點來:也許我剛才是胡說八道吧!如果她按照我的論調去寫論文,誰知道會寫出什麽來!很有可能通不過畢業辯論呢!因為自從馬克思在《神聖家族》中用曆史唯物主義辯證法和現實主義批判歐仁。蘇的《巴黎的秘密》被奉為聖典以來,學院派的論文全都遵循同樣的論證法和論調:用富於曆史感的,辯證的,唯物的和現實主義觀點從社會關係中去探討人類發展的本質---我自己也一直這麽做的。而且很有可能,這才是正確的道路吧。

“算了,我也隻是一孔之見,你還是按照你自己的理解來寫。。。但是你的題目確實太大了,要縮小集中---你那麽喜歡蔡文姬,就寫她一個人好了。”我誠懇地說。

“好,謝謝。”她輕聲說,依然低頭沉思。

我離開了她,在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書來讀,卻味如嚼蠟。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每天晚上都去圖書室查資料,寫論文。我也習慣性地去那裏讀讀書,很多時候是帶著自己買的書去。她很專心,而我也享受那種充實和寧靜。她隻是坐在那裏,似乎就填補了虛空,但是我們依然很少交談,而我也心安理得。反正那裏本來是我先挖掘的陣地,我去那裏是理所當然的。

我卻不再過問她的論文。沒有興趣,而且也不想攪亂她的思路。

不知不覺地,暑假就到了,我回到北京的家度假。

四、

久違了的北京比小山城繁華多了,也嘈雜多了。我心灰意冷,杜絕了一切同學朋友的聯絡,每天早晚隻是去離家不遠的紫竹院公園散散步,其他時間基本上都是在家裏蒙頭大睡。

這樣昏昏噩噩地過了半個暑假,某一天家裏來了稀客,是遠嫁加拿大多年的表姑回國旅遊,順便來我家拜訪。

這個表姑是我爸的表姐,老家在四川,文革時去貴州農村做知青,那個村子靠近一個華僑農場。表姑年輕時頗有姿色,人也和氣善良,據說是因緣巧合,跟一家越南僑胞的關係很好,表姑返城之後還專門回農場去探望那家人好幾次。就那樣認識了老人家的孫子。七九年中越戰爭開始時,老人全家逃回中國,在貴州華僑農場落腳,隻有孫子逃到了溫哥華,隻身在異國打工謀生,等到中國改革開放回來娶親時,已經37歲。他看上了比他年輕十歲漂亮又好脾氣的表姑,倆人喜氣洋洋地成了婚,到溫哥華之後,又節衣縮食同心協力地開了個小小的川味餐館,十多年過去,當年那個苗條秀氣的姑娘變成了如今這個膀大腰圓的老板娘。

不知是不是我萎靡不振的樣子激發了表姑的母性,她無限惋惜地拉著我的手歎氣:

“哎喲!這麽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怎麽好像沒什麽精神?去那麽偏遠的地方教書幹嘛呀?再怎麽著也該想辦法留在北京才是。要不你想辦法來溫哥華吧,我們那裏有很有名的卑詩大學,什麽專業都有,你申請好了表姑可以擔保你。”

表姑滿臉肥肉眉飛色舞的樣子本來讓我反胃,但是她的好心建議著實讓我內心一動。再看她時,我覺得她紅光滿麵的圓臉順眼多了,簡直像是觀音的樣子。我誠懇地向她道了謝,並表示一定努力爭取,如果有大學接收了就請她為我擔保。

那時出國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潮,隻要是稍有門路的人,都會削尖了腦袋想要鑽出國門,到夢想中天堂一樣的外國去。我不是沒有向往過,隻不過那似乎是理工科的人才才可能走的路,我這樣百無一用的文科生,根本不可能申請到獎學金,又沒有親戚擔保,出國的希望過於渺茫。現在突然來了個好心的表姑要擔保我,簡直就像是天上掉餡餅的奇跡一樣,所以我絕對不能放棄這種好機會。

接下來的日子我充分發揮了聰明才智和衝天幹勁,一秒鍾也沒有浪費,立即通過各種途徑找全了加拿大各個大學的有關資料,並開始攻克托福,同時給各個大學與亞洲研究、東方文化研究或者東西方比較文學研究相關的部門寫信。很幸運地,不久我便接到了溫哥華哥倫比亞大學亞洲係主任葉嘉瑩教授的回信,她表示對我的申請很有興趣,說我的背景很契合新近創建的東西方文化比較研究的方向,請我進一步提供相關的論文和托福成績。

接到回信之後我欣喜若狂,便去查尋葉嘉瑩的相關資料和著作,發現她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名人,在古典詩詞和東西方文化比較研究方麵算得上是成就非凡的泰山北鬥。驚喜之下我畢恭畢敬地回了信,並附上那篇在絕對孤獨的心境下寫成的《論中國古代神話中的集體無意識》論文,同時廢寢忘食地死啃英文。

在那種精神亢奮的狀態下我回到了山城大學。我還是每天晚上都去圖書室,在那裏一心一意攻讀英文,夢如也經常孵在那裏做她的論文。我們很少交談,我全神貫注,甚至很少感覺到她的存在。我們隻是在圖書館關門之後,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同走回各自的宿舍去。

然後就到了深秋的季節,本文一開始時夢如向我道別的情景。

她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更何況我們都已經是古井無波。她突然的告別引起的一點傷感不久就被我遺忘,隻是有時在圖書室從苦讀中稍息,猛然發現隻是自己孤身一人時,突然覺得有點失落,還有獨自在桂花小徑走時,會不時生出形影相吊,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之類的感慨。

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尼采是一個自負的人,他抱怨他的時代還沒有到來,他期待死後方生。我卻已經失去了抱負和希望。我緘默,因為無話可說;我將如雲漂泊,因為想漂流到天堂一樣的新世界中去。

我就那樣自艾自憐地在心中告別了李夢如,全力以赴地為出國作準備。她沒有再出現過,而我也鮮少想起她。

我的小聰明和短時間內爆發的拚搏精神再次生效。第二年的春天到來時,我的出國事宜已經塵埃落定:哥倫比亞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的錄取通知書已經收到;由於葉嘉瑩教授很欣賞我的論文,我還得到了學費全免的獎勵;我的表姑願意為我支付生活費,並出具了銀行擔保書;護照也已經辦妥,隻要等待簽證一通過,就可以飛去加拿大。。。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放鬆後的眼之所見,春天的山城顯得格外美麗起來。我還記得那時流行歌頌山城的一首歌,每次聽到都覺得非常美妙:

美麗的山城啊我的故鄉
漓水清清饒
美如仙境
疊彩挺立
引我入夢境
伏波相迎
我又重還
媽媽搖船哪
教會我波上行
故鄉的江河啊
教會我彈美麗的漁琴

春天又是杜鵑花盛開的季節,離校園不遠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五彩繽紛的杜鵑,淡紅色的,深紅色的,粉紫色的和雪白色的杜鵑花爭相開放,把山嶺裝點得真正是美如仙境。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能與之媲美的勝景。

那個時候我偶然聽到了李夢如的消息。我是某天晚飯時聽同宿舍的土鱉談起她的,當時我隨口問了一句他那麽崇拜研究李白和杜甫的林老最近怎麽樣,他便受寵若驚地滔滔不絕說了很多。他已經知道了我即將出國的消息,所以我也是他拜膜的人物之一。

土鱉最近頻頻受挫:論文停滯不前,更要命的是教學評分太差,經常被學生藐視,聽說差評已經被反映到校長那裏去了,所以晉升講師無望。我懷疑那其實跟他的教學水平無關,隻不過是學生們實在受不了他那副土氣的尊容和猥瑣的舉止而已。作為年輕的教師,如果他稍微有一點像我這樣的帥氣模樣,即使是沉默不語也被學生當成酷啊憂鬱啊的樣子,誰還會在乎他在課堂上胡說八道什麽啊!但是尊容是爹媽給的,氣質是如影隨形深入骨髓的,能有什麽辦法呢!所以他咬牙發憤要拿下博士,看中的博導就是他所頂膜禮拜的林老,一有空就去拍林老的馬屁。

“拿到博士學位就能升副教授了。當然沒法跟你出國比,不過能快點當上副教授我就滿足了。”土鱉的小眼睛閃閃發亮,隨後又暗淡下來:

“不過要考上林老的博士生可能很難。”

“為什麽很難?”

“名師出高徒啊!林老自己的研究生就很厲害。我聽說有一個叫李夢如的女生,讀研第二年就寫完了碩士論文,然後就自己一個人帶了一百塊錢去徙步旅行。那天林老還讚她很聰明,很勇敢,決心很大,說她在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呢!看來將來收她做博士收定了!”土鱉喪氣地說。

我意外得說不出來。原來她那麽瘋狂啊!一個女人隻帶一百塊錢自己去徙步旅行!還拖著那個弱不禁風的身子!說什麽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說不定沒走到半路就變成枯骨。。。真是難以想像!

那天晚上風雨交加,我還是習慣性地去了圖書室。圖書室在雷雨閃電交加的夜晚顯得十分陰森,寒氣逼人。很多鬼魂在竊竊私語蠢蠢欲動似的感覺強烈地湧上來,我想起她暈倒之後說過的話:

“我有這樣的感覺,那些古書中都附有靈魂,如果真正鑽進去,就能跟它相通。”

我不禁毛骨悚然,卻鬼使神差般地走到她曾暈倒過的書架旁,找到那本樂府詩集,並翻開來看。突然我發現書中夾有一些淡黃柔細的發絲,像是她的頭發,便伸手去觸摸,哪知竟然天旋地轉,旋即失去了知覺。。。

天蒼蒼,野茫茫,一隻野狼孤獨地倘佯在荒野上。

野狼的眼睛發出紅光,而四周是無盡的荒涼。

那是我暈倒之前留在心中的影像。不久我便清醒過來,隻覺得身上涼颼颼的,而窗外的暴雨雷鳴已然停止,隻有晚風還在嗚嗚悲鳴不止。

李夢如蒼白如鬼的麵容在腦中一閃而過。我想起幾個月前某個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晚,她也是在這裏暈倒的。“為什麽會暈倒?難道真是見鬼了?”我驚悸地打起了冷戰,很想立即拔腿而逃。 

《樂府詩集》跌落在地,我彎腰撿起書本,卻猛然發現:書中夾著一縷頭發。不是一根,而是一縷,有七八根之多,顯然是有人故意夾進書本中的。我凝神細看,頭發又細又軟,在日光燈下依然能看出是淡淡的黃色。李夢如!這肯定是那個黃毛丫頭的頭發。我心中一動,想起她告別時說的:

“我有一種很特別的書簽,我在做個試驗,那個書簽說不定能接收書裏的密碼喲。”

難道,這就是她所說的特別書簽?

但是這到底是什麽?難道,世間真有所謂的鬼魂?關於鬼魂的想法一湧出來,圖書室便顯得更加陰冷,而且似乎有無數的眼睛在空氣中浮動,冷冷地盯緊了我,逼得我抱頭鼠串逃了出去。。。

在後來的幾十年間,那隻在荒野中的孤獨野狼如魂附體,總是不時地在我的夢中出現。而我對所有目之所及的塵封古籍也總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將之掀開來細細查找有沒有頭發書簽的衝動。很多時候,我也忍不住揪下一縷頭發來,一邊自嘲著,一邊虔誠地夾進書本去。

溫哥華的雷雨交加的夜晚極多,而我卻再也沒有在翻開書本觸及發絲的一瞬間暈倒過。

“你的眼睛永遠隻能看見心中想看到的東西。”有一本靈修的書那麽說。

沒錯,我在多年前不知不覺地加入了靈修的行列,在裏麵找到了很多問題的答案。至少我相信,那些答案是對很多問題而言相對合理的解釋。

那隻野狼是我心中真正想看到的東西嗎?它是什麽?我的真相?還是我的前生?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於是我滿心期待著,另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所有跟帖: 

說有違禁字被block好多次,累死我了。這是一篇紀念青春求學時代的小說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20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09:03:30

抱歉剛發現這裏有注解。。。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53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2:15:33

我把跟六四有關的,還有探討真理標準之類的,還有肉欲有關的都去掉了才能發,什麽鬼!哼!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09:05:32

能夠感受到那份青春的氣息,但覺得你把最動人的章節刪去了,…… -簡丹兒- 給 簡丹兒 發送悄悄話 簡丹兒 的博客首頁 (32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5:52:58

我最喜歡的美女玉蘭也被刪了,也許block不是因為她。不過,我跟立一樣,那時就喜歡尼采和馬克思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1026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09:13:00

代表肉欲的玉蘭也被刪了。我喜歡她。我那時也喜歡尼采和馬克思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100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09:43:52

驢大師也喜歡馬克思。 :) MARK這篇,要細讀一下。 -簡丹兒- 給 簡丹兒 發送悄悄話 簡丹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0:54:34

謝謝簡妮兒,周末快樂。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3:48:09

謝謝簡丹兒,周末快樂。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5:23:27

非常棒的小說啊,真的沒有想到政委的文采這麽棒!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05:41

2011年的川mm是淑女不是女漢子,所以有文采?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169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22:37

哈哈,是柔情鐵漢,剛柔並濟啊。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35:29

我讀研究生的時候身體很弱,真的在圖書館的三樓教研專用室暈倒過。:D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48:00

噢,那真要祝賀你的現在呢!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32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2:12:13

謝謝,我也覺得現在身體最好。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22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3:41:33

好看。多年前看過開頭,一直不記得看過下文。這次終於看全了。文字精美。喜歡字裏行間漂流的那種味道,有大家之風,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花心男- 給 花心男 發送悄悄話 花心男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18:34

2011年在原創寫到第七: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275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25:26

一晃多年了。。。。。。 -花心男- 給 花心男 發送悄悄話 花心男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29:30

是的,還好存在兄說:時間和空間都是幻覺.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169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1:50:18

不行不行。對俺來說一切都很真切。要不然對不住俺這半輩子活得這麽兢兢業業。。。。:) -花心男- 給 花心男 發送悄悄話 花心男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4:27:16

存在兄突然走了,是不是我出語太唐突了?我正想周末好好再讀他的文章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6:35:49

給你這一說,我也剛發現。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104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6:53:46

我也才注意到。。。僅是觀點不同,存在兄是不會跟我們這些俗人計較的。。。大約他又去閉關靜修了吧。:) -花心男- 給 花心男 發送悄悄話 花心男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9:57:31

寫這文該有多鬱悶呀,這代入感。我很好奇你用“玉蘭”隱喻肉欲,與玉有聯想嗎還是“蘭”?尼采批判的是虛無主義,這個“我”白學了。 -applebee3- 給 applebee3 發送悄悄話 applebee3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2:09:19

也許是因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川曄- 給 .川曄 發送悄悄話 .川曄 的博客首頁 (190 bytes) () 11/30/2018 postreply 13:46:59

點開文章的時候沒想到能一口氣讀完,很感動。我想我了解為什麽難以結尾。:) -水寧- 給 水寧 發送悄悄話 水寧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1/2018 postreply 00: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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