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與參禪
來源|易向
中國的曆史學家總是稱道家為“處世之術”,因為它所關注的是當下----也就是我們自身。是在自身之中,才融合了“神聖”與“自然”,才隔開了過去與未來。“現在”,其實是不停推移的“無限”,也是“相對”的本來所在。既然有“相對”,就必然有“調整安置”;而“調整安置”便是“藝術”。生活的藝術,便在於不斷重新安置周遭環境。有別於儒家與佛家,道家對於塵世的一切,會如其所是地接受,在其中的憂煩苦痛中,試圖找出美之所在。宋代流傳一則有關於三位嚐醋者的寓言,巧妙地表現出三家之言的特色為何:話說,釋迦牟尼、孔子,與老子,同立於醋缸----象征著人生----之前,三人各自用手指沾嚐一口。實事求是的孔子說醋是酸的,佛陀則謂其苦,老子卻稱其甜。
道家主張,若是人人都能夠保持物我的和諧,生命定能更加喜樂。此世的人生大戲若要搬演成功,秘訣就在於如何維持萬物之間應有的關係,以及如何在一任他人自在的同時,亦能不失自己的立場。想要扮演好個人的角色,必得對整出戲碼有著通盤的了解才行;在考慮自我的同時,切勿失卻了整體的關懷。關於這點,老子拿出他最愛的暗喻手法,用“無”來向我們闡釋說明。他認為真正的本質乃是存在於“無”。舉例來說,一個房間真正的實在,是由屋頂與牆壁所圈出的空間,而不是屋頂與牆壁本身。水壺的有用之處,在於它拿來盛水的空間,而不是水壺的形體,或是它的原料。“無”,因其無所不包,也就無所不能。唯有在空間之中,才能存在動作。能藉由自己的虛懷若穀,接納所有異己,人才有辦法無入而不自得。作為整體,永遠都能夠宰製部分。
一個人若能掌握生命藝術的精髓,便可稱作是道家的真人。對這樣的人來說,出生乃是進入了一場大夢,而踏入此夢則是為了能在離世之時,見識到夢醒的真實。他磨練自己的心智,好隱晦入悠悠大眾之中。這樣的人,“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懷兮其若穀,渾兮其若濁。”對他來說,人生的三寶在於“慈”、“儉”與“不敢為天下先”。
禪宗崇仰“相對性”,這一點與道家所見略同。有禪師言,禪是一種於南天中體驗北鬥的藝術。想要獲致真理,就必須能夠融會貫通彼此對立之兩極。禪宗也極為倡導個人主義,這仍然與道家並無二致。若非個人的心靈在其中運作,事物是沒有真實可言的。
禪宗思想常常與正統佛門戒律產生衝突,這點甚至就像道家會與儒家有所扞格。對於禪宗的超凡洞見而言,文字隻不過是對思考的拖累;佛家經典再怎麽權威,終究是一篇篇作者個人想法的記錄而已。禪門子弟追求的,是與事物內在的本質,做最直接的融合;是故外在的點點滴滴,對確切感知真理來說,隻會是種妨礙而已。正是如此為“玄”所吸引,使得禪宗一改古典佛家流派喜愛工筆彩繪的傾向,而偏好非黑即白的水墨素描。有些禪師甚至因為致力向內在的自我,尋求真正的佛性,而非外在的形象或符號,因而主張應當禁止對神像膜拜。曾有一個冬日,丹霞和尚將木製的佛像拿來生火取暖,旁邊的人驚呼:“怎麽可以這樣褻瀆神明呢?”丹霞氣定神閑地說道:“我想燒出舍利子呀。”對方生氣地回道:“木像怎麽燒得出舍利子?”丹霞則答說:“如果燒不出來的話,這東西就不是佛,何來褻瀆之有呢?”語畢他又繼續就著火堆取暖了。
禪對東方思想的特殊貢獻,是使得俗世能獲得與彼世同等的重視。如果能著眼於事物彼此間更高超的關係,則它們原本是大是小,是貴是賤,就不再那麽清晰可辨:在原子之中,也有著等同於全宇宙的可能性。試圖向完美境界邁進之人,也必須要能夠從自己的生活當中,發現那由內在所映射出的光芒。在這一點上,禪宗叢林的製度具有非凡的意義。除了住持之外,所有的僧眾都要分攤全寺上下的內勤庶務。甚且,外人難以理解的是,地位最低微的弟子,是負責較輕鬆的任務,而修養最高、身份最尊的師兄們,卻要從事最惱人、最卑賤的工作。每天從事這些勞動,是叢林清規的一部分,其中任何最不起眼的環節,無不要求得做到盡善盡美。如此一來,許多在禪學上舉足輕重的討論對話,就於園中除草、廚房剝菜,或是斟茶侍師的時候展開。禪這種從生活中的輕如鴻毛,亦能見重於泰山之處的觀念,也可說是整個茶道的中心思想。道家為各種美學理念的基礎增添色彩,卻是禪學使它們得以在現實中實現。
—摘自 岡倉天心《茶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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