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中的陌生人

                                       大山中的陌生人

 

 

她喜歡一個人走在這靜悄悄的大山裏。她今天想爬到山口,然後看山穀間自己居住的不大小山村,隻有十幾戶人家,多半都住的是森林警察或者養路工,這裏有一條公路通到鄰國,車還不少。她高中畢業後就和在學校的戀人結了婚,然後一年前搬到了這裏,因為她的丈夫退伍後做了一個警察。

當她到了山口,不由有些氣喘籲籲,然後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拿出水來開始喝。這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從這裏可以看到山外。她剛剛住到這裏的時候,有些不是很習慣,於是就總是到這兒來,指望能看到山外自己長大的那個小鎮,那裏談不上熱鬧,但比這兒卻不知道要強多少。但是卻看不到,太遠了,不過沒有關係,她知道它就是在那裏的。

到後來她慢慢習慣了這兒的寧靜,但還是喜歡到這裏來,看著這裏重重疊疊的山巒,高山流雲,雨後就是叫做長天如洗,一切都那麽的清澈透明,好像自己也就那樣,隱沒在這崇山峻嶺的裏麵。

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喜歡看這裏的大山,雲霧繚繞,顯得有些神秘,那時總在想,這大山裏麵有沒有人,他們是什麽樣子,在做什麽?卻不料現在自己就到了這大山之中,反而覺得那些雲下的蜿蜒山路,無盡的原野到是像仙境,不過沒有了神秘,因為她從那裏來,也就是那個樣子。她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看什麽都沒有了神秘。

今天她知道自己等不到美麗的黃昏了,因為她必須回家為丈夫做晚飯。想到這裏,她看了看表,不由把“晚了”說出來了聲,趕緊拿起背包朝山下衝去。丈夫不喜歡自己在山裏閑逛,說那太危險,但是她有些不相信,她懷疑他就是要自己呆在家裏,為他操持家務,燒火做飯。她想到離家並不很遠的小鎮去工作,丈夫不同意,說他能養家,自己用不著那麽辛苦。她沒有去爭取,因為自己真正非常愛丈夫,不想弄得大家都不高興,這不是個一,兩天的事情。

 

當她匆匆的走在小路的時候,突然感覺背後好像有動靜,就有些心慌,是不是就像丈夫所說的那樣,自己遇到了熊,但一停下,就什麽聲音都沒有,就更慌了,卻不料一下子沒踩穩,摔了一跤。就在她坐在地上的時候,像一個夢幻,看到一個年輕人向她走了過來,這大山裏,她從來沒有遇到過任何人。夕陽正好在他的身後,於是似乎他從光彩陸離中走了出來。

他長得非常帥,特別是那一雙清澈透明眼睛,仿佛像嬰兒般的純潔。她有些呆住了,大概是太出乎意料,就不知說什麽好。他卻笑吟吟地走到她的麵前,說:

“你好,天使。”然後向她伸出手來,“我想你沒有摔壞,天使應該摔不壞。”

“你好。我不是天使,天使就不會摔跤。”然後就抓住他的手,但他沒有用力,隻是握她的手說:

“那你就是公主,她們總是等著王子來拯救的。”

說完就把她一把拖了起來。她想走開,卻不料腳腕一陣鑽心的疼痛,就想往邊上的樹上靠,他趕緊一步上前,讓她完全靠到他的身上,她趕緊說:“對不起了。”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如果你願意,還可以再來一次。”

這時感到了他的呼吸,還有他的體溫,她自己都不記得什麽時候和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有過這麽近的距離。但她還是扶著他自己站住,估計自己立刻獨立走這個山路有一定的困難,就說:

“你能不能扶著我一段路?”

“哦,我可以嗎?那真是太好啦。”

“你是不是嘴總是這樣的貧。”

“她們,就是你們總是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差別的,一般的是我講十句話以後你們就這樣說,比較漂亮的是十句以內,最漂亮是第五句,所以這個毛病不是我的錯,你們完全要負責。”

過了會他說:“你是第五句,因為我從來認為像你這樣的人用不著說對不起。”

她的確在數,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都會有些惱的,於是她說:

“你能不能讓人安靜一點,這種山裏說個不停是不是有些煞風景。”

“恭敬不如從命,從現在起,你不問我,我就一句話都不說。”

說完就伸出手臂來,讓她扶著。就這樣走了一段路,然後她問:

“你為什麽來這裏?”

“就是來爬山,我喜歡戶外活動,特別是沒有人的地方。”

“你一個人嗎?”

“當然不是,我有兩個同伴,昨天一起在北麵的山裏過的夜,東西還在那裏,今天我們走散了。”

“你還能找回去嗎?”

“沒有問題,我有野外用的GPS。”

然後他說:“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當然,嘴是長在你的臉上的。”

他笑了,然後問:

“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就住在前麵的一個村子裏。”

“我在GPS上看不到附近有任何村子。”

“因為太小了,一般的地圖都不會有。”

“你為什麽背這麽醜的一個包?”

“那不是我的,是我丈夫的,他是一個警察,這個包非常實用,走山路這種包最好。”

“你就有丈夫了?”

“為什麽我不能有丈夫?”

“當然,當然你會有。隻是如果白雪公主都嫁了人,我為什麽還要到山裏到處亂轉呢?”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於是他就馬上變成一付嚴肅的樣子,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不說話。於是他們就這樣有一句,無一句的閑聊,好像一會就走到了村邊,今天怎麽這樣快。就開始想,應該請他到自己的家裏去,她知道丈夫有些小心眼,對自己和任何男人來往都有些敏感。如果自己把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帶到飯桌,那肯定很有意思,她知道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怕丈夫。

這時就聽到他問:

“你為什麽笑?”

“因為我到家了,看到那個房子沒有,就是我的家。”

“路怎麽這麽短,哎,那我就得說再見了。”

“為什麽你不進去坐一坐了,至少喝一點咖啡。”

“不了,不早了。如果我天黑之前不能找到同伴,他們會著急的。說不定會找警察,那你的丈夫就會去找我,然後發現……,再往下我就不敢說了。”

“那真是謝謝你了,沒有你,我自己走要難得多。”她忽然感到有些失落。

他還是做了一個不說話的手勢,不過卻在笑,然後轉身離去,她突然想到,問:

“你叫什麽名字?”

他揮了揮手,卻沒有回頭,很快就消失在樹林之中。她不由的想,這個人真是有些意思。

 

當她站到了家門口,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把頭巾弄丟了,又不能回去找,隻好走進門去。卻發現丈夫已經回家,正在收拾東西,第一句話就是:“你又到哪裏去了?”

“就是出去轉了轉。”

他沒有像過去那樣追問,而是有些急匆匆地說:“我今天晚上有任務,馬上要走,你趕快給我準備一點吃的。”

她走過廚房餐桌的時候,忽然發現丈夫的步話機下壓著一張照片,那個人正朝著她微笑,就像當她坐在地上,第一眼看到他的那個樣子。她拿起來照片,問丈夫:

“這人是誰?”

“哦,一個通緝的逃犯,到我們這一帶來了,晚上我出去就是因為他。”

“他犯了什麽事?”

“殺了人,還傷了警察……”這時丈夫感覺到了她的神色,“你,你見過他?”

“是的,就在剛才。”

“我跟了說了多少次,一個女人不要到山裏閑逛,太危險,你從來就是不聽…….

他突然不說了,拿起來步話機,講了幾句以後,對她說:

“你現在把具體情況告訴我的頭頭,不要急,慢慢講,但要把事情講清楚。”

她拿過步話機,卻發現那一頭是一個女人,話講得不快,非常客氣,但卻很有幾分威嚴,一聽就知道那種十分強勢的女人,而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女人,她根本就沒想到丈夫的頭是一個女的。

那個女人的問題相當簡潔,她能不能肯定是他,什麽時間,地點,他最後朝那個方向走的。前三個問題她都肯定的回答了,第四個她說不知道,不知為什麽,她沒有提到他陪伴了自己很長的一段路,走到村邊來了。她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使整個事情完全改變了。

最後那個女人叮囑,千萬不要出門,呆在家裏,把門鎖好,然後安慰道,放心,我們今天一定能把他抓到。

她不由的有些反感,天都黑了,能到哪裏去?不知為什麽,就閃過一個念頭,你抓不到他最好。

 

丈夫臨走的時候,把槍放到了放到了她的手裏,說:

“這個人非常危險,很可能帶著武器,你要是再看到了他,什麽都不要說,先開槍,然後報警。”

她卻一點都沒有認為他危險,當然,她什麽都沒有說。

那天夜裏,她突然從睡夢中驚醒,聽到了樓下有動靜。她在床上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努力讓自己清醒,真的,的確有人在屋子裏。不太可能是丈夫,那就會聲音大得多。她輕輕起床,拿起槍,小心不發出聲音。走過客廳,發現廚房裏隱約有燈光,來到門口,看到冰箱的門沒有關,從那裏發出的微弱光亮中,發現有一個人影正在桌邊吃東西,那肯定不是丈夫,他不會這樣做。

她摸到開關,屋子裏忽然就變得光線咄咄逼人,逼得人受不了,然後就看到那個年輕人,就是在她剛剛遇到的,現在她知道是一個危險的殺人犯。他看到了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還是那樣充滿了笑意,然後看到了她手中的槍,就變得有些尷尬,想說什麽,嘴裏卻都是東西,她就聽到:

“你,你別,別誤會,”他努力吞下嘴裏的食物,“我…..……”他突然去抓桌邊的一個東西,就在這時,從他那驚恐萬狀的眼神裏。知道自己扣動了扳機,然後那人倒到了地上,這時她才看到,那人的手裏抓的正是她的紅綢巾。

她站在原地呆了一下,然後就發瘋般的衝出房子,跑到鄰居家去錘門。

 

後麵的事情她的回憶就是斷斷續續,隻知道來了很多人,都看著她,丈夫把自己摟在懷裏,雖然沒有任何人提到,但是她知道他已經死了。後來來了一個中年婦女,丈夫站起身來,讓那個女人在自己身邊坐下,抓著她的手說: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們都要感謝你,為我們減少了很多麻煩事。”

這時屋子裏的氣氛變得輕鬆了起來,大家都說是,她感到有些人在拍她的肩膀。她從說話中知道這個女人就是步話機中的那一個,最後那個女人對丈夫說:

“你這兩天不要上班了,好好陪著她,對她好一些,她不容易。”

 不知為什麽,自己感到更恨她了。

後來他們回到了家裏,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她就是覺得精疲力盡,完全不知道電視上是什麽東西。她問丈夫:“他為什麽殺人?”

“喝了酒和人打架,把對方殺了,後來又拒捕,到我們這裏是想逃出境去。”

“你們發現他的武器了嗎?”

“你是怎麽一回事,小腦袋在想什麽?”丈夫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你現在是英雄了,今天我們把記者趕走了,明天你得想好怎麽接受采訪。”

等了一會,他說:“我看我們還是盡快要小孩,你就不會覺得沒有事情做了。”說完就向她靠了過來。她卻一點心情都沒有,努力掙紮著擺脫了他的親昵,站起身來。

“你要到哪裏去?”

“去把廚房的清潔做了。”

“那慌什麽,明天有的是時間,我和你一起做。”

怎麽一回事,難道廚房裏有死人的血跡,能夠睡得著覺?她那一下覺得男人都是不可理喻,就什麽都不想說了。

當她到了廚房,並沒有開始清潔,而是走到了窗前,望著外麵那些黑黝黝的大山,從擋住的星光才能隱隱約約看出它們的輪廓,就在那一刹那,她重新感到了神秘。

 

在那以後,她極力避免想一些事情,但是,卻控製不了夢。她經常夢到兩個場景,一個是他正在向自己走來,背後都是色彩斑斕的紅葉,卻看不到他的表情;另一個是他驚恐萬般的看著他,然後被轟到了地麵,那條鮮豔的紅綢巾在他手上飛舞,自那以後她從來就不願意看到東西。

不知為什麽,兩者從來不會同時出現,而且,她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是什麽造成了哪個晚上出現了那一個,怎麽想都沒有結果,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夢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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