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母親與假兒子
10號州際公路從洛杉磯出發，一直到佛羅裏達結束，是美國最南的一條貫穿東西的交通大動脈。Beaumont是在它旁邊最後一個德州大一些的城市，往東很快就進入路易斯安納，接下去就是lake Charles, Lafayette, baton rouge, 最後是新奧爾良，然後就到了密西西比。
除了lake charles（我不知道法文裏有沒有這個字），都是法國名字，因為這一帶原來是法國的殖民地，於是你就能看到一些身材嬌小，五官玲瓏，十足嫵媚的女孩子，仿佛在敘述這一段曆史。那裏所出的墨西哥灣野生大蝦全美聞名，我在紐約還吃過，是那個餐館的招牌菜。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蝦，什麽都不要加工，清蒸，就最好。
那一帶最有名的風景就是灘塗和沼澤，無邊無際，在世界上恐怕是獨一無二，比佛羅裏達要好得多。但在10號上看不到，走老90能看到一些，真正好的要走那些鄉間小路。當然，最好得乘airboat，就是那種沒有螺旋槳，用一個大風扇驅動的小船，才能走到那些杳無人跡的沼澤深處。
那裏就隻剩下鳥語，一群群的白鶴，還有那參天大樹，上麵掛滿了黑黝黝的苔態植物，它們好像長在水裏，變成了兩顆，一個向上，另一個向下，一陣清風徐來，水麵上那一顆就化著了漣漪，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airboat並不適合這種風景，太鬧了，說話都聽不到，最好是自己劃一葉小舟。但是，太危險，因為那裏鱷魚成群，隻有當地人才知道什麽地方沒有。造物主大概就是這樣安排的，把美麗和危險放到一起，我們隻好接受。
那一帶鄉村人口不多，是美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那裏民風彪悍，槍支擁有非常高，犯罪率不低，發生過一些震驚美國，血腥，神秘的謀殺案。曾經有一個非常聞名的民歌歌手就在那裏的一次小衝突中被人一槍斃命。
HBO有一個電視劇，《true detector》第一季就是以那裏作為背景，看過的人應該有所了解。羅伯特·佩恩·沃倫是美國著名作家，桂冠詩人，寫過一部非常有名的小說，《國王的人馬》，兩次被拍成電影，第一次是1949年，獲得奧斯卡，但我沒有看過；最近又由西恩潘等一堆明星又演了一次，相當不錯，值得一看。
這部小說是以上個世紀30年代路易斯安納州長休伊·朗作為原型的悲劇故事，說的是權利對人腐蝕。一個本來熱情，上進又努力的年輕人，怎麽隨著政治地位的上升，而變得膽大妄為，專橫獨裁。也許並不是政治都是壞人在操縱，而是權利在使人變壞，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生常談。
路易斯安納一直是美國政治最腐敗的州之一，數次醜聞震驚美國。2004的的颶風，又一次把美國的陰暗麵展現給了全世界，表現了政治人物徹底的無能，而政治的腐敗和無能永遠是連在一起的。
那一帶在美國文化史上極為重要，因為她是爵士樂的誕生地，它的影響遠遠超出了美國，是美國對現代文化最重要的貢獻。美國在歐洲人眼裏是一個暴發戶，文化上其實沒有什麽東西，隻有在現代音樂上不同凡響，因為在那以後，沒有什麽現代的音樂不受爵士樂的影響。如果你知道在爵士樂之前，美國音樂是什麽樣子，這種說法恐怕就並不誇張，而且歐洲人對爵士樂的熱情恐怕比美國人還要高。
在我小時候，爵士樂被官方定位成資產階級的靡靡之音，蹬不得大雅之堂的東西。後來才知道完全錯誤，爵士樂在美國，是屬於classical，根本不是流行音樂，是可以在任何場合演出，有時候是規定了必須禮服才能入場的最“高雅”的音樂廳。
爵士樂多種多樣，我最喜歡的是那些在如泣如訴的薩克斯的陪伴下，緩緩低聲輕吟，唱著那些永恒主題，上帝和愛人，生來以及死去，不知不覺，已經淚下。我最喜歡Ray Charles，一個絕頂的音樂天才。我覺得他是真正用心在唱，沒有一點點矯揉造作。在我看來，鮑勃•迪倫主要是代表了那個反叛的時代，單純就音樂來說，他達不到Ray Charles那個層次。
那一帶還有對美國文化的另一個奇特的影響，是吸血鬼的誕生之地，所以那裏有一些神秘的謀殺就不足為奇了。下麵講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主要是根據一部紀實電影，實在抱歉，我忘記名字了，不過我想有人能夠把一點彌補的，這個案子由於奇特名氣不小。也許細節會有些出入，人是記憶總是有些靠不住，但大的是不會錯的。
在那裏的一個小鎮上有一戶挺普通的人家，一個母親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是個有暴力傾向的小混混，經常惹事，案底一堆；女兒則精明能幹過日子；最小的兒子有些靦腆，逗人喜歡，從不生事。突然有一天，這家人向警察報告，小兒子失蹤了。
在那種貧困的鄉間，18歲的小夥子離家出走並不是稀奇事，也許對家庭不滿意，或者向往外麵的生活的精彩。但是，FBI卻有自己的想法（失蹤案件是FBI的管轄範圍），他們認為小兒子是在一次家庭衝突中被殺，凶手很可能就是老大。
讓FBI起疑心的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人見過小兒子了，他們懷疑這家人故意等到他過了18歲才報案，不到這個年齡是兒童失蹤，FBI能用的處理手段會完全不同，而成人失蹤，又沒有成家，一般也就是有這麽一回事罷了。但是，他們一點點證據都沒有，沒有屍體，這家人以及他們的鄰居，親朋好友都不怎麽鳥FBI，那裏一貫都是這樣。但是，FBI並沒有放棄，一直在想辦法。
直到有一天，事情突然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小兒子現身了。照理這個事情不就完結了嗎，不然，因為他出現的地方太稀奇，不在美國，而在法國。這個小兒子說他對過去的一段時間完全失去了記憶，不知道怎麽會到了歐洲。這就不得了，有可能是一個跨國綁架案，前所未聞，當然上了新聞。
當然，BFI根本不相信，認為這個兒子多半是一個假的。但是，那個兒子一口咬定，他的姐姐專門飛到了歐洲，把自己的弟弟接回家，宣稱自己家庭終於團聚了。這仿佛是那家人對FBI說，你們不要再來管我們的事情了。
看來FBI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家人說是，又沒有人報案說不是，FBI憑什麽說不對，他們又不認識這個兒子（長相有些類似，恐怕都是法裔？），不能使力。但是那家人錯了，因為FBI開始來精神了，這意味著有了一個新的方向，這個人是誰？
先放下FBI，來說那一家人，馬上就出了問題。開始那個弟弟住在姐姐家裏，但到後來雙方都受不了。姐姐什麽都有自己的主意，是那種相當強勢美國婦女（從她的作為不難知道），弟弟也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角色（後麵就會知道），於是姐姐就把弟弟送到母親的公寓，說她不管了。母親見到弟弟，說：看來除了我這裏，你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但這母子相處得不錯，一起住在一起大約有一，兩年。就在這段期間，FBI那邊的調查取得了突破。這個兒子很可能是一個法國孤兒，原來就有類似的前科，在網上找到哪一家人的兒子失蹤，就說是自己，還當真有人相認，但是最後都是不能相處。但這隻是可能，關鍵是FBI擁有世界上最牛的實驗室，找到了不可懷疑的生物學上的證據，這個人比那個小兒子在年齡上大了4到5歲。
這位老兄原來隻是在法國玩這一套遊戲，這一回玩得大，居然玩到了美國。過去可能是因為年紀小，法國並沒有把他怎麽樣，而美國可不是一個好玩的地方，冒充他人身份在美國是聯邦重罪。於是FBI立馬就把他抓了起來，然後就給了他一個選擇，你要就跟我們合作，提供那一起謀殺的確鑿證據，要不然就進監獄。
那個老兄說可以，因為那個母親在某個特定的時候，兒子的生日或者死時，會到一個地方大哭一場，這應該就是小兒子的屍骨所在之地，母親帶他去過。但是，他有一個要求，要最後見“母親”一麵。
FBI曾經在可能的地方進行過不止一次的大規模搜索，卻一無所獲。這個案子的關鍵就是屍骨，有了這個東西就可以證明小兒子的死，才能有下一步。從屍骨多半可以確定不是自然死亡，不然為什麽要把人扔到荒野。FBI並不認為母親和女兒殺了人，但隻要她們知道兒子已死，就是共謀，不是謀殺共謀就是冒充他人身份的共謀，然後再來逐一突破。美國法律是沒有主犯從犯之說的，共謀就是同等罪，其實美國是一個法律非常嚴峻的國家。
FBI自然大喜，當然所謂FBI，實際上就是有那麽幾個探員在這個案子上窮追不舍。看來他們要了結一個離奇的懸案，上新聞頭條，後麵自然是立功和晉級。但是，我說過這個案子離奇，就是因為沒有落入俗套，到不是那個老兄說不知道地點，而是等到律師和DA拿出文件雙方準備簽字，一旦發現了屍骨，他就可以拿到回法國的免費機票的時候，他突然對FBI說：
“我不想說了，你們把我關進監獄吧。”臉上還毫無表情，一句多的話都沒有。
這一下FBI探員的臉都綠了，因為如果沒有他的合作，他們還是哪一個共謀的證據都沒有，就沒有了下一步，大家可以想象他們的表情。當然，FBI不會食言，畢竟證據確鑿，那個老兄被判刑。
這裏我覺得FBI有點愚蠢，那個“兒子”要出賣“母親”之前，卻要求要見她一麵，是不是有些不對頭，後來不合作用不著大驚小怪。那個母親並不是律師，所以FBI監視了他們見麵的全部過程，隻是一些家常話，你我好不好之類。在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麵。
這不是一個文人編的故事（我以為也編不出來），因而看過後有些不知說什麽好。故事裏麵都是好人？不可能，他們起碼在企圖掩蓋事情的真相，人不可能弄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母親更不會認不出兒子；都是壞人，也不能這樣簡單的下結論。
這個電影是用那種非常寫實的風格，沒有去刻意描述這個假兒子和假母親的關係，因為除了他們自己，沒有別人知道。但是我們可以想象，一個是要麵對著失子的巨大悲痛；另一個卻從小都渴望母親，從開始就都知道這不過是玄幻，到後來卻有了一些真正的東西，不然不能解釋這個老兄為什麽寧願自己去蹲監獄，不然就是那個母親有可能去。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人性，好壞誰能道清楚。
那個姐姐有一點過分，居然想跟FBI開“國際綁架”的玩笑。這種事情首先就是不要鬧大，成人不知去向在美國多了是，也許都不能說是失蹤，本來成年以後想到哪裏去，願不願意和家人聯係是自己的隱私，FBI管不著。這有一點自己找死的節奏，這樣漏洞百出的安排怎麽能瞞過想較真的FBI。要不是這位老兄抗著，進監獄多半是她自己。這就有點像小地方的女子，膽子海大而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個假兒子在美國坐了5年的大牢後回到法國，現在結婚有了孩子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過去那一段往事他不願意跟任何人說；母親因病而早亡；大兒子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死去；唯一真正知道真相的女兒還是生活在家鄉，也什麽都不想說（看來吸取了教訓），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恐怕永遠變成了一個謎。也許那個兒子還活著，隱名埋姓的生活在紐約的鬧市之中，或者在懷俄明的大山的某個角落裏，誰知道呢。
那個小兒子仍然在FBI的失蹤人口的網站上掛著，沒有結案。隻要沒有找到或者證實死亡，就會這樣一直掛下去，當然，若幹年後終究會拿走，因為人總會死去。
我極不希望讀者把那一帶想成危險之地，而恰恰相反，那些鄉村對旅遊者十分友好，你一個過客又不會招惹別人，他們為什麽會對你動怒？美國不安全的地方是大都市，弄不好有人會惦記著你的錢財。就我個人的經驗，美國的小地方一般用不著擔心安全。
美國官方（FHWA）推薦的最佳旅遊線路（All-American Roads），有一條creole nature trail就在那一帶。如果你生活在美國的北部，的確值得一去，你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風土人情，就是一定要想辦法到沼澤的深處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