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奇事
講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大約20多年前。
我們一行人到天津去處理一個經濟糾紛,其中有一個律師,也是我的朋友。這種事情急了沒有用,期間我們決定到熱河的避暑山莊去玩一玩。
那是一個初夏,毛毛雨,所以人不多。我們正在閑逛的時候,這時突然來了一陣不小的濃霧,我發現這個朋友不見了。這個霧氣有些奇怪,恰好就把我們罩住,我回頭幾步,就發現了他,一個人低頭走路,好像正在喃喃自語。
於是我喊了他一聲,卻似把他從夢中驚醒。他抬起頭來,神色有些迷離地看著我,說:
“他為什麽這樣說?”
“他是誰,怎麽一回事?”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嗎?”
我到處望了一下,因為這時霧氣已經基本散去,除了有幾個孩子在不遠的地方玩耍,看不到哪裏還有人,於是我說:
“我沒有看到有什麽人。”
“有的,就是剛才,有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和我說話的。”
我就笑了,說:“你能確定那是一個道士?不是和尚?”看了看旁邊的一座廟宇,“沒準是一個喇嘛?”
他似乎有些急了,說:“什麽人無關緊要,關鍵是他說的話。”
“他說什麽了?”
“說我家裏有一大難,須得舍財免災。”
於是我就笑得更好了,說:“他沒有說自己能幫你免掉這一災禍,給你一個護身符之類的東西,然後你就打開錢包。”
他帶著似乎有些責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我驚醒了他的美夢,說:
“我正想問,你就來了。”
我就想,你將來會感謝幸虧是我讓你舍財免災。不過還是有些奇怪,這個朋友我認識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律師嗎,平時做事清清醒醒,有條有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神叨叨的。我不由的想起來我小時候的發生的一件事情。
我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回母親帶我到公園去玩,她覺得自己是一直拉著我的手的,可突然一下就看不到我了。那一下她急的不輕,喊著我的乳名到處找,卻發現我就在不遠的地方一個呆呆地站著。她那一下就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嗬斥道,你為什麽不回答。我卻有些迷迷糊糊地說,沒有聽到。她說我有些古怪,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
然後回來我就發高燒,大病一場。我小時候基本是保姆帶大的,她自然是非常地愛我。我當時說有一個大人跟我說了一會話,保姆一個勁的追問是一個男的,還是女的,但我實在記不得了。母親有些後怕,如果是人販子可不得了,卻弄不懂為什麽保姆非要知道男女?
但保姆認為這是最重要的事情,說母親什麽都不懂(她在我們家好多年,急起來母親都得讓她三分)。接著問,他(她)摸了你的頭沒有?我說好像摸了。她大驚失色,說:那就是把你的魂勾走了。
母親是相信科學的,帶我看醫生。然後保姆就有一段時間不讓我出門,她還到寺廟裏去為我燒香,給我帶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本來我病了就應該在家裏,母親不喜歡我在外麵瘋跑,至於那些東西就是一個樂子,母親就由她去了。
所有這些事情我一點都沒有記憶了,是後來母親告訴我的,估計那一回把她嚇得不輕。
從熱河回來幾天以後,我的律師朋友到辦公室來找我,把門關上,第一句話就是:
“你還記不記得在熱河我說的事情?”
“你在熱河說了不少事情,你想說哪一件?”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有人告訴我家裏要出事。”
我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就看到他一臉的憔悴,不等我說話,他說:
“真的是出了人命。”
我的這個朋友是真正農村讀出來的苦孩子,他曾經告訴我,他們那裏宗族之間的矛盾,戒鬥有幾百年的曆史,過去曾經用槍幹過,如果他不出來,一定是骨幹。他說等自己退休了,要寫一部長篇小說,講述那些恩怨情仇。
我當然是笑話他:“說這種事情我經常聽人說,就不知道有人真正做到。你要就是現在做,不要賺錢,否則將來以後那就是笑話。”
“我是認真的,跟別人不同。”
他說:原來因為土地的公有化和基層政權的強勢,好了許多。現在因為把土地又分了,原來公有化過程中的處理有些瞎胡鬧,造成了很多遺留問題,結果現在是不得了,幾天就有小打,幾個月必有一場大打。
“為什麽?”
“誰知道?地界,水源,這一族男人勾引了那一族的女人。人如果要打架,難道會找不到理由?”
然後他說,就在熱河的那一天,他的家族打死了人。他的家族打贏了,那一邊逃跑,卻不料有一個跌入了水塘,水不深剛剛齊腰,於是大家衝下了水塘,一陣猛打,最後發現,人死了。
“我想是淹死的,打人的那些人都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們,並不是一些想殺人的人。以前打了那麽多次,都沒有出這種事。這一回關鍵是在水塘,估計那個家夥被人按在水裏打,幾口水一嗆,人就過去了。”
他歎了一口氣,說:“在法律上區別不大,打是有意,和死有直接關係,這就是謀殺。你說本意並不要人死,法官不會買賬。”
“現在怎麽辦?”
“不好辦,打的有七,八個人,大家一哄而上,根本無法斷定哪一個人是凶手。”他頓了一下,接著說:“衙門說…….”
“衙門?現在哪裏有這個東西?”
“我們那裏還是這樣說。總而言之,當地警察,政府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要我們這一邊賠一大筆錢,那個人有孩子,是家裏的頂梁柱。然後我們找一個出來認罪,也許能保住性命,其它就是打架鬥毆,盡量少判。隻要兩邊都不鬧,他們能交差就了結這事,不然他們就把那些人統統抓起來,都是謀殺罪。”
“真的能這樣處理這種事情?要是死刑那是要到省高院的。”
“你是不知道我們哪裏的,我想能行。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鄉下很多事情都是這樣處理的。”
“那還是不好辦,誰願意頂這個罪呢,這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你別說,他們還真正找到了一個。”他停了一會,說:“那人是一個傻子,或者半傻子,就是智商很低。三十好幾了,討不到媳婦,於是見到姑娘,年輕媳婦就有時來瘋,經常偷看女人洗澡,大家都把他嫌得沒有辦法。”
“他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知道個鬼,他媽媽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他媽媽同意嗎?”
“不同意怎麽辦,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唯一的辦法,再說大家同意給他們家一筆錢。”
雖然我沒有說話,他卻有點惱怒地說:
“是的,我是一個律師,但是法律也得考慮實際情況,法律不能改變人心,這是西方法律界的一句名言。”我知道他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方向就是英美法律體係,他接著說:“他父母親已經老了,一旦死了,誰來管,那他不知怎麽能活得下來,到監獄也許是一件好事。”
然後他說自己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錢來,跟我借錢。那個時候中國的律師還不能單幹,再說他剛剛出道,的確不會有很多錢。
我這人一向反感大道理,清高絕大多數時候不過是虛偽,也絕不可能有什麽錦囊妙計,隻是說:
“你要當心,不要錢沒有了,事情也沒有辦成。這樣說不是我不想借錢,我會跟你想辦法,因為我知道你將來還得起。”
“你不知道鄉下人多麽可憐,沒有什麽關係,就不能交換利益,任何事情說到底就是拚錢。我有一些同學,老師在法律界混得不錯,我在跟他們想辦法,估計以精神不正常能把命保下來。”
他長歎一氣說:“我也沒有辦法,那些人不但是很近親戚,還是一起長大的哥們。再說我是獨子,離家七,八年了,父母親一直都是他們在照顧,我不管不行。”
後來這個案子拖了很長的時間,我出國時仍然沒有結果。到了美國,跟很多人都斷了聯係,因為那時候還還沒有email。隻是聽說他現在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錢應該是賺了不少。這個朋友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但膽子小,不夠黑,暴富不大可能。當然,長篇小說估計是沒戲。
他後來就開始信佛,你別說,他倒真的是得了一個兒子。他是獨子,又隻能生一個,在農村呆過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雖然我也肯定是相信科學的,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正有些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