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兒寫的 《美麗往事》兩年多以前就讀過。印象中是一篇極美的值得拿去付印的小說。因為機緣巧合，這些天重讀一遍。發現不但自己對它的那份喜愛絲毫未減，更多了些湧動著需要一吐為快的感受。
“那時是放磁帶聽羅大佑聽薑育恒。。那時都用筆和紙寫信傳遞信息表達感情，雖說等信的日子漫長，但卻有鴻雁傳書的浪漫和從字跡變化中感受到的心動。。。那時我們讀用生命寫詩的與我們同齡的海子。。那時我們正年輕。。。”
這短短的略帶憂傷的篇頭如一段熟悉的旋律勾起一些飄忽的記憶。在幾個深夜裏，我擰亮台燈，倚著靠墊，靜靜跟隨著它重溫年輕時代的歡笑、迷茫和憧憬。
這是一個極為純淨的故事，如清清的河水緩緩流淌。沒有渾濁的泥沙，沒有漂浮的枯葉。情感的碰撞激起一朵朵浪花。那浪花也如琉璃一般純淨。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和丹兒的對話。那時我剛到茶壇，未免惴惴。提起自己潛水幾年，不敢浮出來露怯。丹兒跟了一句：這水平都潛著，我們還在這裏瞎混啥呢。就這一句毫無矯飾的話，讓我立刻觸到了一顆水晶心。我對丹兒說：你是天然純淨。而我卻要被生活淬煉，一點點去除雜質，才能回歸。
也許這是大漠兒女的得天獨厚。丹兒以她純淨的心，濾去生活的種種陰暗，在故事中保留了原汁原味的美麗和純情。那不是瓊瑤式的純情，仿佛柔弱的花草在一方狹小天地中戚戚述愁。而是經風曆霜顏色不改的戈壁灘上的紅柳的故事。那柔美的文字同時傳遞著豁達、從容和堅韌。是廣袤雄渾的大漠孕育了這樣美好的品質。難怪女主人公在遭受創痛時，幾乎是本能地一路奔回新疆——她的精神家園，在那裏她重新找到信任、愛和勇氣。因為丹兒的描寫，遙遠而陌生的新疆變得這麽溫暖親切。
美得像一個童話——這是故事的優點也是缺點。
我在記憶中翻了翻幾個女人的書。張愛玲的文字是極好的，好在女人少有的鋒利，像一把激光手術刀在人性的縫隙間遊走，將人性拆得七零八落。是為深刻； 《荊棘鳥》是極愛的一本書，一個咫尺天涯的淒美故事。細想之下又忍不住撇嘴：每一次在愛情和權力之間，男人都選擇了後者。是為真實；還有《飄》，過軍火庫那一段堪稱救美於危難的完美表現，但白瑞德最終拋下愛頭也不回地離去。是為（作者對現實的）妥協。現實與純美是無法相容的，連月亮也嵌著陰影。
丹兒說，現在讀來還是幼稚，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依我看來，提升卻也不必，因為幼稚單純正是我們那一代的往事。我們生長在一個特殊的年代，物質貧乏而精神單一。我們的偶像是江姐、王成還有瓦爾特那樣的英雄。我們的理想是為祖國獻出火紅的青春。一塊紅布是我們頭頂的天空，那紅布上莊嚴地寫著：不要忘記你們過著幸福的生活，但還肩負著解放全人類的重任。那種使命感伴著我們上路，讓我們嚴肅地一絲不苟地循著教導循著課本循著名著循著格言去生活去尋求。朋友是忠實的，愛情是地老天荒的，理想是需要獻身的，現實是光明而美好的 。我們義無返顧地將少年時代的心印實踐於生活，因為甚至不知道還有其它選擇。丹兒的《美麗往事》於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毫不陌生。即便不曾擁有，也曾無限憧憬。
直到有一天，我們的真空時代結束了。美麗終成往事。
丹兒筆下的故事是從八九年的六月開始的，又以坐在西行列車上離心似箭收尾。雖然整個小說對那次事件著墨並不多，但它卻是貫穿全文的主線。因為我們的青春無法繞過它。
“那天晚上，媽媽和當時還是她男友的爸爸道別。媽媽說，如果你今天晚上去天安門，以後就不用再來見我了。”
最近兒子選擇了介紹“六四”完成老師布置的一個課題。這是他所作的演講的開場白。
這細節當然是我告訴他的。那個難忘的夜晚，我們已經預知了危險，但那危險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知。每次回想起那些細節，都有淚水漫上。其實那一年我已經畢業，是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或許那帶著絲絲隱痛不肯磨滅的記憶，本是屬於我們這個年齡的集體記憶。
“這個世界什麽值得你相信？什麽值得你獻身？”丹兒借著一位學生悲愴的詰問，道出了我們心底的傷痛和困惑。我忽然想到我最喜歡的一本書《與神對話》裏的觀點：命運（原文為 “神”）給人黑暗，是為了讓人體驗光明。時代將理想加給我們，又毫不留情地將它擊碎。於是我們回到起點，開始我們必不可少的孤獨的人生尋求。
“知道嗎，我覺得生活中每件事的發生，都為人提供了一個選擇愛、克服畏懼的機會。”
“許多年後，我漂流到異國，讀到這樣一句話——上帝總是和愛人的那一方在一起，而不是在被愛的一方那兒。”
“愛能遮掩一切過犯。我感到，擁有愛，就擁有了一笑而過的力量；我懂得，真正的付出是不圖回報不期感恩的。”
“愛情之美在於它的餘音嫋嫋。”
“我們也許永遠都無法擁有完美無缺的愛情，我們也許永遠要遭遇生活的苦痛和挫折，但我相信——愛、忠誠、尊嚴，這些古老而高貴的字眼的永恒和真實。”
“但那被愛沐浴過的記憶，永遠會在時光的深穀裏閃著爍爍的光芒。”
。。。
淚光一次次閃過。我幾乎疑心是自己寫下了這些字句。無論我們在哪裏分開，仍會回到同一條路上。千萬條涓涓溪流，千萬裏尋尋覓覓的流淌，終究要歸向愛的大海。因為所有美好都是愛的投影。愛在每一葉青草上閃光，在每一朵雲霞上棲息，在每一個屋頂上盤桓，在每一片荒漠中流連。愛在陰影裏等待，在痛苦裏安住，在黑暗裏守候。
我們見過那無所不在的愛嗎？似乎它隻在梁祝的傳說裏，在“與君長相知”的詩詞裏。它是密林深處的鳥鳴，掠過樹稍的清風，讓人難覓蹤影。但我們多少都有這樣的經曆：當你沉浸於某段情感，或者當你忘情於山水之間，你在失去自己的同時卻得到了深深的滿足。那就是愛。你安守內心，靜靜地看著，看著快樂、憂懼、苦痛、歡笑在你的眼前流過。然後，你看見了愛。
愛，在 《美麗往事》裏輕聲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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