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 感人，超越----江兄自編自導話劇《夜殺》觀後
經過十幾場演出，《夜殺》終於落下了大幕。對原創劇本和執導舞台的江兄來說，這短短十幾天的演出，無疑是幾十年舞台經驗積累和文學創作雕琢的一次匯總， 是對藝術追求的一次衝刺。和他倔強性格中不懼怕輸的特色相輔相成，這次，他又成功了。
我是在首映那天觀看的。盡管演員們擺脫不了頭場演出的生澀和緊張，但他們的精心表演和跌宕的故事情節，還是深深地吸引了我、感動了我。成功的首映，預示著這將是一部藝術性值得稱道，思想性值得肯定，娛樂性值得推廣的好戲。經過十幾場以後的演出，證實《夜殺》確實是部好作品，是出好話劇。特別是在海外中文戲劇作品極為貧乏，而其中值得稱道的更是寥寥無幾的環境下，這部話劇確實是不同凡響的佳作。
首先讓我感受到的是它的真實性。作為反映文革時期的曆史作品，我首先感受到的是它的真實性：如實地還原那個時代的特性，而不是回避，篡改，甚至粉飾那些年和那些事。《夜殺》的故事發生在文革中期，狂熱的政治革命開始降溫，人們在依然信奉大世界的政治教條中， 開始顧及自己小世界的生活瑣事。在鄉村民辦小學，盡管操場上豎立著偉大領袖的巨幅畫像，教師辦公室的五位教師，卻在為自己的生計盤算規劃：從讚賞漂亮朝氣的運動衫，到推崇飲食精品麥乳精，甚至細微到代購女孩子的塑料發卡，都在舞台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來。而構成故事中心鏈結的凶殺，其受害者，既不是政治上先進份子，也不是人群中被打入另冊的階級敵人，而是絞盡心機為自己的生理歡快、為婆家後繼有人不失體麵、也為自己娘家能從自己的婚姻占盡便宜的極其自私自利的市儈。在利用、玩弄和摧殘年輕同事的身體和精神之後，被這個受盡羞辱的同事夜殺。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知道，正是在政治正確大環境的遮隱下，人性中醜惡的一麵，就是這樣隨心所欲地發泄暴露出來的。
《夜殺》的感人之處，在於劇中那些打動人心的對白和身體語言，幾次使我幾乎掉淚。印象最深的，是作為反角的女主角（盡管她是反角，但作者沒有把她臉譜化為處處張揚的小人嘴臉），在被羞辱的男主角追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時，她那一段段為自己辯護、也是繼續欺騙年輕同事的道白。這些對話不僅感人，使人看到她悲慘淒涼的內心世界；更讓人產生共鳴：為什麽她，或者說當時的人們，會生活在那樣一個陰暗，搏殺的環境中。抄幾句在下麵，大家共享：
“我可是一直在農村，從小看到大---解放都二十年出頭了，農民出頭的日子在哪裏？要不是俺爹年輕時冒死當了解放軍的 民工，就憑他那個憨實樣他能當上隊長麽？當上了隊長又怎樣？草屋頂換新瓦的錢--還不是我男人出的？我男人連小學都沒讀完，可是，俺爹和俺弟就圍著他轉----還不是因為他是個工人？你一個大隊民辦小學 的代課老師--什麽時候有出頭日子？要是在礦裏上班，好歹是個工人吧？毛主席說啦--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眼下，城裏大學、中學都讓工人給當領導了-----為了能夠調去當工人，多少女知青陪大隊、公社書記睡？”
“現在城裏買包煙、買塊肥皂都要拉關係、開後門。你怎麽那麽死心眼呢？這形勢不是有了變化麽？婚姻當交易怎麽啦？又不偷不搶的，這不是兩廂情緣，各取所好麽？我以前不和你講錢，那是怕傷了你的自尊心，你和一般農民不一樣，你有誌氣，你清高，那也是我看中你的原因。可是，你清高，我也清高，誰給咱們雞蛋？誰給你添衣裳買這買那上館子？”
“過去，我男人給我20塊錢，什麽也不理我，現在，為他家生了個孩子，每個月給我三十塊，你知道，那可是咱們五個老師一個月都得不的錢。他說了，三代單傳，要兩個孩子才好養，要我再為他生多一個孩子再離婚，他每個月會給我40快，一直到孩子十八歲。要是現在離婚，他說 一分錢也不給---你說，叫咱們倆怎麽過日子？！”
“隻要你再忍幾年，咱們就可以一起 進入你的“高處”過日子，再和你生上幾個孩子---咱們的孩子不再是農民----到那時候，我死也瞑目---- --”
她是被她所威脅， 她所逼迫的人殺了。但殺她的又何嚐不是她的丈夫，她的父親，她的農村，她的社會。
江兄是專業的舞台設計師，多次為劇場和電影做場景設計。但在這次場地狹小，換布景有限製的條件下，他超越了以往的設計理念，因陋就簡，簡繁相交。首先，他大膽地將男教師宿舍，女教師師宿舍和教師辦公室一同設置在舞台上，用幾個不同方位小門分開，簡單不亂，層次明顯。其次，在背景上，用高聳的毛主席畫像來襯托近景的低矮，使得高低有致，色彩分明。既突出了時代的特點，也反映了農村民辦小學的實際情況，顯得非常真實。第三，舞台道具和服裝的選用，讓觀眾的感受猶如回到那個時代。我印象深刻的幾件道具，大到吱呀作響和關不住的門、半麵大牆的大字報和大標語、城市來的趙老師的軍大衣；小到鐵皮和竹籠為外罩的暖瓶、圓錐形的燈罩、搪瓷缸、甚至麥乳精瓶，樣樣件件感到親切，像置身在年輕時在工廠在農村的真實環境。所有這些設計布置，來源於江兄豐富的生活源泉和經驗積累。所以，它超越了舞台本身，讓我們體驗了舞台劇的生活性，創造性和娛樂性，確確實實是一道豐盛藝術的美餐。
謝謝江兄，江兄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