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現眼力越來越差了,常常忽視chat或email裏的否定詞,然後把didn't理解為did, 鬧很多笑話。看中文也這樣,比如,“幽幽茶香”網友的名字一直給我的印象是位女士。
今天看他的帖子:工筆畫——《禪靜》, 心想,這個女士忒厲害了,字寫得如此蒼勁有力,佩服。本想用“巾幗勝須眉”等語誇一下,好在跟帖發出之前我再check了一下,發現是個男的。
這不能都怪我,因為我家鄉是個小地方。沒有大城市那麽時髦,我們那裏的女孩子很多都是用“香”做名字的。什麽“梅香”,“桃香”,“菊香”,“茶香”都是常見的名字。而且,“茶香”就是我的一個同學。所以,你用“幽幽茶香”為名,能怪我不聯想起那位老同學。
茶香比我大一歲,雖然是女生,個子很高,所以老師將她編到後排,坐在我的前麵。茶香梳兩個長辮子,時不時就甩到我的桌上。
有天老師教唱歌,茶香昂頭唱得很認真,辮子又在我桌前跳躍。我將她一條辮子放在兩個桌子間空隙中,然後將桌子擠住。
茶香痛得叫了一下,老師發現了,走到我們這裏,說:“誰幹的?”
我正在琢磨要不要承認,坐我邊上的張猴子說話了:“沒人動,她自己搖頭晃腦,辮子就被桌子夾注了。”
我急忙附和:“對,她辮子長。”
茶香瞪著我們,沒吭聲。 不過下課後,她對我厲聲警告:“別以為我不知道,下次不客氣了。”
茶香初中畢業就輟學了。我讀高中的時候,她在鎮北頭草席編製廠做臨時工。她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在鎮上見到我們這些以前老同學,遠遠就高聲打招呼。
茶香20剛出頭就出嫁了,婆家在南邊另一個鎮。那裏有個銅礦,她男人是銅礦上的下井工人。
2007年,我回國的時候,妹妹給我說到茶香。那時她正在人生磨難之中。銅礦效益不好,工人發不出工資。於是他們倆口早在98年就辭職外出做買賣了。雖然沒有發財,但收入還是不錯的。誰知道,2004年,丈夫就在北京郊區租住房附近的街道上被車撞了。聽人說,當時並不嚴重,能說話,而且讓人攙著還能走。肇事的司機是那條街上的,都認識,就沒叫交警。
誰知道,茶香男人當天晚上就去世了。醫院後來鑒定,死因是體內出血。要是撞到後直接到醫院檢查就好了。肇事司機非常後悔,對茶香說:“我當時真不知道,不然我怎麽也帶他到醫院的。我問他,他說沒事。”然後表示,這事公了私了由茶香定。
後來還是私了了,賠了茶香30萬。
那時我們那個小鎮開始房地產繁榮。茶香用那30萬訂了新建小區的三列店鋪,租給別人。自己仍在外麵做買賣。
前年回國時,我得閑獨自在街道上隨意逛逛。我從一個店轉到另一個店,心不在焉,隻想從這些華麗的裝潢中尋找幾十年前小鎮的樣子。突然,有人在後麵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位身體微胖但依舊看得出幹練的中年女人。
我知道我遇到熟人了,但肯定叫不出名字。這種情形已經不止一次了。我禮貌地點頭回答:“您好”,試圖掩飾認不出她的尷尬表情。
她笑:“你肯定認不出我了,都30年了。我是茶香。”
我立馬回答:“我認得出,同學嘛,隻是一時叫不出名字。”
“哈哈,別扯了。剛才我在店裏看你很像,但不確定。給你妹妹打電話,才確定你回來了,這才過來給你打招呼。 ”
“店裏?哪家? ”
她回頭一指,原來是我剛逛過的土特產店。我問:“這是你的店?”
“兒子的。我現在不幹了,隻能帶孫子了。接送上幼兒園,然後做飯。老了。”
然後她非把我拉到店裏,讓兒子兒媳婦都過來見我。這時我才明白,這個店應該就是她買下的那個店麵。
臨別的時候,茶香遞給我一個裝滿土特產的大塑料袋。本想推辭,但看到茶香那真誠的樣子,我默默地接了。
走的時候,茶香對我說:“你還是小時候那樣,還記得你玩過我辮子吧,哈哈。”
走了很遠,我依然試圖去回想那兩條辮子的模樣。當然不可能有清晰的圖像,就像眼前的街道上飄不出昔日的塵煙。
忽然想到我該問一下那店的名字。不過此念也一閃即逝,手裏拎著的塑料袋上寫著地址,還有幾個大字:“啾啾鳥鳴,幽幽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