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沒有人敢如此放肆地敲木魚,那聲音透過風雨、清楚的傳來,正是大哥的定音功。妻子絕望地看著丈夫,整個人虛弱的要塌下來,難陀是她身體和精神的主心骨。他拿定主意:“不!我不去見他”。妻子看到一線生機,竭力給丈夫一個感激的微笑,勉強的比苦還難看。再也不忍了,淚水簌簌而下。她的世界就要倒塌了。在恐慌中,她已經沒有主意,她死死抓住丈夫。
萬能的佛陀知道這裏的一切。沒過多久,傳來第二陣木魚聲:聲音增加了堅定與急催,象是逼難陀上路。難陀一怔,有一份預感:這一見麵,就跟大哥走了。他下意識地緊緊摟住妻子。佛陀已經接連催了五道。家規國俗,難陀都是躲不過去。“我把食物放到他的缽裏,回頭就走。我們獻過物品後,他就不應該呆我們門前敲個不停”。他叫傭人準備了一缽食物。妻子六神無主,瞥見桌上化妝用的紅水,用食指蘸了蘸,在難陀的正額點一個圓:形如月、色如血、豔若滴。
“告訴大慈大悲的佛陀,你的妻子在家等你,你一定要歸來!”。妻子挮過缽,她給難陀戴上鬥蓬,係好帶。難陀看著妻子:她手冰涼,上下顫抖,淚水漣如,前襟全濕,顏色髒亂的美人臉象被小貓?破。那悲哀、絕望、乞求的眼神揪得他心痛。
難陀沒有敢看佛陀的臉,叫了一聲大哥,把食物倒進缽裏,轉身就要回家。佛陀抓住難陀的左手,用掌心照一下他的前額。一聲“走吧!”,拉著他就走。
腳步越走越快。地上的泥水開始一柱一柱地射向前方,後來連成水牆,向兩邊翻倒,把行人和車馬拋落在身後。很快出了家國。他們沿著大河向北行,展開雙臂,依著水麵,半飛半滑。兩岸的高樹在風暴中狂舞,發出魔鬼般的怒吼;中間夾帶著一縷聲音,低細但堅韌、清晰:如怨婦的哭泣尖銳、悠長。他們在一懸岩處登陸,轉向一個高大的山峰奔去,在樹梢乘風彈行,到一片平地停下。這是一塊巨大的青石板地,後麵連著一處洞穴,旁邊是一簾瀑布,幾排茅屋,遠近高低的樹上果實累累。平地小半麵臨空:夜色明遠,微風送涼。
弟子等待著他們歸來。走到一條長凳處,佛陀手一按,隻說了一個字“剃!”。兩個小沙彌一個拿著難陀,一個動刀,一時間,亂發滿地,光頭立見;君候有恨,何人知會?“換!”,扒掉了難陀的榮華與權勢,一籠青衣罩住難陀偉岸的軀體,裸露出整個手臂和雙腳。他被帶到佛陀跟前,跪下、行禮、抬頭,第一次看佛陀。“大哥啊--!”,難陀一開口,涕淚交下。他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看著大哥,一字一句地抗議著“我不願意出家!我死活不願意出家!”。
佛陀無語,默默看著難陀:臉龐無比慈祥,悲憐世上所有的不幸人;目光無限同情,慰藉所有受傷的心靈。難陀深受感動,叩頭長拜,淚流滿麵的哭求著:“求您發無上慈悲心,請您動無邊憐憫念。讓我還家。和妻子在一起,我們才能活下去,我們才有幸福。”
再看佛陀,還是無語:臉上是超塵脫凡的表情,帶著淡淡的冷漠;目光是智慧深遠,含著對人間情欲苦樂的毫不關心。難陀叩頭三拜,肯求道:“請您讓我回家。隻要和妻子一起生活,我不問苦樂生死,不稀罕成佛作祖,也無悔輪回的煎熬。我願意在人間禮佛、遵法、吃素”。
三看佛陀,總是無語:佛陀滿麵悲苦,下視著芸芸蒼生。
附:佛像鑒賞
鑒:鑒其真偽。賞:賞其高下。佛像不論鑒定還是欣賞都要看佛的三像,也就是難陀剛看到的。不滿足此三觀者,不能算是上品。
初觀:從下向上看,佛祖麵目慈祥同情,無限悲世憐人之心,讓你感動。這是芸芸眾生跪倒在佛像前,向佛祖祈禱時所看到的。再觀:平視,佛祖神態超塵脫凡,目光是智慧深遠,帶有明顯的冷漠,和對人間愛恨苦樂的毫不關心。這是你悟道時,我法皆空,能平視佛祖的境界。三觀:從上向下看佛祖麵帶悲苦,心懷不樂。當你成佛作祖後,再看人世,你是苦而不樂的,你發願普度眾生。
當難陀跪在佛祖腳下,祈求恩賜時,他看到無限憐世憫人的佛祖。但佛祖一心要救他跳出人世的輪回,並不理會他的人情愛恨,所以他看到看空人間、漠不關心的佛祖。再看難陀還是執迷不悟,佛祖不樂,心是苦的,所以有第三觀。
民國前的佛像,大多都注意到這三觀。主任匠師從學徒到獨當一麵,都是經過千錘百煉,幾十年的功夫,自然心領神會,不會出差錯的。今人仿古,圖的是利益,可能不懂佛像的意義,可能沒有長期訓練,可能沒有古人虔誠,很難做出上品。如果你知道那裏可能出破綻,鑒賞是有入手處的。
諸位得閑,可到博物館去看看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