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鄰居之---亂世逃兵

今兒給你講一講我姥爺吧。我姥爺他當過兵,不光當過兵,還當過逃兵。逃兵不說,還活著逃出來回了家。

生子當如孫仲謀,子弟裏有個我姥爺這樣的,孫堅孫策死了都不閉眼。我姥爺不是個創業的人。他連個守業的孫權也比不了。當然他爸也沒給他打下來個江東。

我姥爺他爹在門頭溝單裏村呆煩了,覺得土裏刨食,不管這食是糧食還是煤,總不是一輩子該過的日子。山裏頭有煤,挖煤的就是一輩子臭苦力,賣煤的才是人過的日子。於是他不知從哪兒弄了錢,就跑北京開煤鋪來了。

那個煤鋪就在金魚胡同。我小時候從那個煤鋪前頭走,挺大個院子,院子裏邊煤球兒是一大堆堆著,蜂窩兒煤是一摞摞碼著的,有厚的大塊有薄的小塊,還有引火的炭,就是煤末子加鋸末也壓成那個樣兒。院子裏邊的紅磚地,隻有靠牆邊兒的地方看得出來有點紅顏色兒,整個院子連帶院子兩邊的馬路,足有十幾米的地方,統都是煤末子弄的黑色兒。

金魚胡同在我小的時候是叫紅星胡同啊還是長征胡同來的,反正是個革命的詞,不是金魚這種小資味的東東。一開始聽我姥爺說起家史來,還以為叫金玉胡同,說這個胡同裏有珠寶店麽?姥爺愣半天說這可從何說起?我說沒有珠寶店就一煤鋪怎麽會叫了金玉胡同?他笑道這都哪挨哪兒啊,金魚,不是金玉。說著還拿筆寫下來金魚,再寫下來金玉。姥爺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很有股子瘦金體的意思,他卻說是個什麽王爺的字體。我說你又不在旗,怎麽學的王爺的字呢,他說他開蒙的先生是什麽王爺家出來的師爺,從他哪兒。。。說到半截我姥姥在邊兒上不愛聽了,說什麽爛七八糟的,就你?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粘個王爺毛兒也牛逼一通兒。姥爺一聽就怒了,頓了頓小聲嘟囔說,王爺的字麽這還有假,又沒說我就是王爺。不憑咱這手字,人家能請咱去當兵吃糧麽?



張誌和的這首漁歌子是他姥爺最常練的,他還跟他姥爺爭是念撅魚還是桂魚呢,這個字可是湊趣,不是人書法家的啊。

我一聽眼睛瞪得雞蛋也似的大,您還當過兵?

當然啦,27軍啊,董其武的軍長。

那,您是什麽長?

我。。。我TMD還什麽長。

金魚胡同的煤鋪附近可能是有個軍隊的辦事處還是什麽的。那個頭頭帶人來買過幾回煤,一來二去的就熟了。那天當兵的搬煤,這邊兒帳房兒裏我姥爺寫單據什麽的。我姥爺長得濃眉大眼,但是個子小,也不顯大。那個官兒就看上他這筆字兒了,說要不濟你跟我當兵去得了,我還就缺這麽個能寫會算的人。不叫你打仗去,就買東買西抄抄寫寫,頓頓大米白麵管夠啊,不象你天天跟煤鋪裏累一身臭汗還頓頓雜合麵兒。

“我一想行啊,都沒跟家裏頭商量,當時就答應跟人家走了。

家裏邊雞飛狗跳一陣子,那走也就走了。當兵呢,你當開玩笑哪。過一陣子部隊開拔,從城裏開到南口,家裏又鬧一通,反正也沒聽說有什麽仗要打,打仗那都在口外頭東北呢,鬧鬧也就算了。

後來不成了,仗越打越近,隊伍要調到口外頭去。當兵的也緊張當官的也緊張,營地也就越管越嚴。象我這種勤務兵出門都得帶著條子證明是辦事的不是逃兵。

我心的話了,這不成啊,我是來吃大米白麵的,就會寫個字兒,打仗這東西我可也不會啊。我是得跑。

剛說要開拔那兩天我是真的沒敢跑,天天都有跑的給抓回來斃了的。

那天一出門,見門口杆子上綁著倆逃兵,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一幫兵圍著看。那倆求了這個求那個,老少爺們兒,給求個情吧。大夥就笑罵,你瞧你丫那個操行,當兵吃糧你丫到打仗的時候草雞了你算個什麽玩藝兒,再說了你丫也不想想,這到處都是兵,你丫往哪兒跑啊。。。示眾半天,到中午那倆就給斃了。



怕?我能不怕麽?倆大活人當當兩下就那麽就沒了,拖出去漓漓啦啦弄一地的血。

兔死狐悲?那會子你悲得起嗎?你不罵他那當官兒的就得把你給看起來啊。你還怎麽跑啊?

等過兩天,大家夥也都破了膽死了心認了命,也沒人跑了,當官兒的也就鬆寬下來了。

我這天天就盤算著,跑是不能光著腳跑,人生地不熟的,兩條腿我能跑幾步去啊?得吃得喝得歇腳兒,人家肯定還得來追,知道我家在城裏呢麽,就那麽一條道兒,派出幾輛自行車,我大概出不了南口就得讓人逮著。

我啊,我有轍。南口不是有火車站麽?不能往城裏跑,我往老家跑啊。

算準了幾點的車,從營房到菜巿再到車站,那天我一切還照常,算好了時候,拿個笸籮,帳上拿了錢,我出去買菜。出門還得跟人有說有笑的,有個小子見我出門還說呢,你小子,出去就拿著錢跑了吧你。我就笑著說,那是,我這兒帳上還多支了筆菜錢哪嘿,我要不跑我是孫子。一邊大家笑著我一邊心裏這個罵啊,缺德,太缺德了這孫子。

出門,我頭也沒回的就去了菜巿。這會子你可不能回頭看,萬一有個跟上來的,心裏沒鬼你看什麽看你?讓人注意上了,再想跑就沒門兒了。菜巿裏人多啊,他不來人跟著就不來,來了他也跟不上你麽不是?我們是當兵的,又不是電影裏邊兒的特務,弄那麽幾個穿著裯衫挎盒子炮的,他還收拾李向陽去呢,跟著我個小兵幹什麽。

到了菜巿,我再算時間,出門我得打富裕,路上我得打富裕,到車站我還得打富裕啊。還不能富裕太大,要不萬一有人跟車站看見我晃悠著等車說你不是買菜來了嗎?怎麽上火車站上晃來啦?我得算到嚴可嚴兒的才成。算準了時候我一咬牙,把笸籮往菜攤上一放,我走吧我。

還真就是時候,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正好車停好了正上人呢,我就跟著人上車。

上了車還不算完。車裏也是兵啊。當大官兒的不會坐我們這種地方,所以凡是瞧見兵我也不用怕,我們勤務兵單有我們的卡子別袖子上,知道我們得出來進去的麽。人也不知道你是誰的勤務兵,所以小兵小官兒的也不來找我的麻煩。怕的就是憲兵,要是碰上了要通行證兒拿不出來,我就完蛋了。還真讓我碰上了,要證件啊。這會子掏錢是不管用的,憲兵不會一個人來,你隻要漏了怯就滿完。我兜裏就一張紙,上邊寫倆字,采買。頭天我就找好個條子,寫好了。我也不敢瞎寫啊,讓人瞧見我解釋不清楚,再說我要是寫的緊急軍務人家也不能信啊,這年月什麽緊急軍務讓你小兵一個人出來幹啊。我掏啊掏,心一橫就掏出來給他看。可巧那小子,估計是不認識字,拿在手裏發愣,估計也沒好意思問我這倆字是什麽意思,瞧瞧我臉不變色心不跳的,哼一聲就把紙還給我了。

坐火車坐到門頭溝,下了車我把軍裝脫了找地方一埋,就回山裏老家去了,說在家犯渾,把老爺子給氣著了,先回來躲幾天。

後來才知道,連裏是來了好幾個人,先把家裏一圍,再問我回來沒。你姥姥一聽就哭了,好好的人跟你們走了,那麽多天沒消息,現在你們來問,一定是你們隊伍上把人弄沒了。她那時候是真不知道我跑了啊,哭得撕心裂肺的。連裏一看這還真不是裝的,也就算了。

過了半年我才回了家。

其實這一通也是白跑,弄來弄去的27軍跑口外頭去,打也沒打就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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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風趣,讚一個~ -金筆- 給 金筆 發送悄悄話 金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2/2015 postreply 00: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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