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兩種世界觀的對壘
羅傑·科恩 2014年10月27日
新加坡——讓我們假設,1945年後以美國為主導建立起來的世界秩序,已經開始鬆動,崛起的中國將接管地球;我們這個時代的不安,主要源自這種艱難的過渡;大國與大國的權力交接,通常會伴隨著暴力衝突。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傲視群雄。但腳下也是屍橫遍野。
讓我們再假設,人類會從曆史中吸取教訓,並把這種牽強的假設進一步推演下去。那麽人類肯定是要避免又一場大災難的發生。僅僅興高采烈地談著世界如何高度連通是不夠的。在這日漸縮小的星球,以眾人福祉為名的開明自利會戰勝一切的夢想,不過是20世紀末曇花一現的幻象。歸根結底,美國與中國是否有能力避免致命的誤會,才是至關重要的。在一種對彼此茫然不解的狀態下,利益的衝突會升級。
中美兩國距離相互的理解還有多遠?在聽取了前新加坡外交部長楊榮文(George Yeo)的看法後,我對這個問題有了更清晰的判斷。他提出,美國在他看來是一個宣教大國,滿懷著正義的信念,認為自己必須將自由和民主推廣到全世界,而中國是一個反宣教大國,它從自身受外人統治的苦澀經曆得出結論,對他國事務采取不幹預的態度是一種必要的尊重。楊榮文認為,這根本不是中國在毫不真誠地宣傳有利於自己的觀念,它選擇不對他國事務說三道四,從根本上是其自身曆史的反映,是一種對正義的追求。西方認為中國秉持的是霸道、殘忍的重商主義,這是完全錯誤的。
楊榮文是個極有才學和頭腦的人,對中國有很深入的了解,也對美式生活有充分的體驗。在去那些或獨裁或民主的地區采掘資源時,中國樂此不疲,但等到要製止埃博拉病毒或那夥自稱“伊斯蘭國”的殺人凶手時,他們又不願意像美國那樣出力,這種差異讓我很難不心生質疑。我敢肯定,美國再一次卷入中東的衝突,在中國的習近平主席看來是正中下懷。但是楊榮文的話讓我陷入思考。宣教式思維能否開始理解非宣教式世界觀,甚至接受這種各從其類的分別?
核心問題是例外論的兩種形式,美式的和中式的。美利堅合眾國是一個國家,也是一種理念。即使在害怕戰事、隻顧自己的當下,美國人也毫不懷疑自己的這個國家是人性的燈塔。奧巴馬總統的外交政策之所以不受歡迎,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公眾是想暫時休整,他卻把這種願望解讀為隻要擊出一壘安打,不要被三振出局就心滿意足了。那是一個非例外論國家的態度,永遠不符合美國對自己的設想。
而中國的例外論的強悍之處也不遑多讓。它認為中國是一個千百年來秉承著某種獨有的非擴張性特質的大國,用儒家闡述的“仁”來構築和諧——和掠奪成性的西方站在對立麵。本著“和平崛起”的信條,中國共產黨將中土之國的思想引入進來,對其意識形態構成了有效的支持。正如《亞洲如何崛起》(How Asia Works)一書作者周博(Joe Studwell)在給我的一封郵件中所說,中共“由於社會主義已經指望不上,轉而通過複興儒家來實現中國例外論”。而西密西根大學(Western Michigan University)副教授王元綱(Yuan-kang Wang)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上寫道,這樣做的結果是讓人們普遍相信,“有著輝煌文明的古中國是天下的中心,將絢爛與和平的文化播向四方。”
無論以何種形式,例外論一定是根深蒂固的。你可以試試對藏人說中國熱愛和平的文化,對伊拉克人說美國對自由的篤信。但信念自身的矛盾和錯誤並不會削弱它們。我仍然相信美國力量在整體上是善的,相信人的靈魂中有著對自由的根本向往,也相信美國對那種向往的獨有認同。習近平對互聯網的壓製,掃清腐敗的努力(盡管腐敗盛行是一黨製國家的必然),他在南海的擴張行為,以及香港那場頑強的民主運動給他帶來的困難,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一種中國體製下“和諧”與“和平”的內在矛盾的體現,這種體製帶來了繁榮,但對致富的人民展開的公開辯論,也會進行越來越嚴厲的打壓。
經曆了20世紀的創傷後,歐洲人會認為例外論的一切形式,無論宣教與否,都是同樣危險的。為了平靜的生活,他們降低了要求。在可預見的未來裏,美國和中國是不會那樣做的,因此看待兩國關係勢必要帶著一種謹慎的悲觀。戰爭給人類帶來的苦難,是不存在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