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感（AT&T的壟斷）
要說起美國的企業壟斷，在曆史上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比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更為臭名昭著了。AT&T憑借著自己在美國建立的電信網絡，在美國基本上壟斷了電話電報超過半個世紀。它基本不允許任何公司接入它的電信網，這樣一來，除非有公司能夠建立另一個覆蓋全國的類似網絡，就不能有長途電話和電報業務。當然，這個門檻太高，所以誰都無非與之競爭。
這還不說，AT&T那一段時間與美國政府好得像穿一條褲子，FBI利用AT&T進行了大量的非法（沒有法官許可）的竊聽（當然是以國家安全為理由），比如對馬丁.路德.金。可想而知，美國政府並不想有另一個網絡，這會造成類似的竊聽更為複雜和困難，所以說，AT&T的壟斷是有政府的影子在裏麵的。
最近看了一個紀錄片，說的是Walter L. Shaw，此人是一個電氣工程師，可以算作一個發明的天才，“在他去世之前，他手握39項專利，其中一些專利甚至成為了現在我們每天使用的電話的核心功能。例如免提通話，語音識別係統，按鍵式電話，來電轉接，多方通話和自動撥打警方電話等功能。”
現在由於有了集成電路，這些不算什麽，但他發明這些東西的時候，還是在電話剛剛普及，能想到這些點子，並且加以實現，還是腦袋瓜子要非常靈光的。要是在今天，他無疑會發大財，但是，他死時卻身無分文，為什麽，就是因為AT&T。
他曾經長時間在AT&T做工程師，最後卻和AT&T鬧翻，AT&T曾經提出一個合同，要買下他所有的專利（包括他將來的，可見AT&T並非不知道他的才華），他拒絕接受。
至於為什麽鬧翻，我不知道，但可以猜一猜，這樣的人往往自大而自尊心強，智商高而情商不怎麽的（後麵我們就會知道）。也許他的上司是庸人一個，害怕他的才能會威脅到自己；也許AT&T掐著他來，激起了他的反感，認為憑借著自己才智，哪裏找不到一個飯碗。
但是，他錯了。因為他的工作都是與電話相關，而AT&T是一個壟斷，它全麵封殺Walter ，他就是無法找到一個相關的工作。這大概就是：AT&T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那就是不行。
接下來就有些戲劇性了，徹底改變了他和自己家庭的生活軌道，他本來應該是一個一流工程師，不說很有錢也應該是那種生活無憂的中產階級。現在因為AT&T的封殺，找不到工作，家人都無法立足。
這時有一些人看中了他，就是紐約的黑社會，因為他能造出一種裝置，讓FBI竊聽時得不到正確的電話號碼。這個在非法賭博中用處極大，因為賭博一般是通過電話下注，那個電話就不能變，隨時要保持通暢。結果FBI興師動眾，包圍了一家住宅，全副武裝地衝了進去，卻發現空無一人。旁觀者覺得好戲一場，但FBI當然是非常不爽，於是就注意到了他。
說實話那些黑幫對他不薄，他的經濟狀況那時候最好。他大概以為能這樣下去的，卻不料他的運氣卻真是不好，美國那個時候正是在對黑社會開戰，於是他就被傳喚到了美國國會（這個規格是最高了），當有個參議員問：
“那個東西是不是你造的？”
這時他就犯傻了，極為爽快地承認了。要知道FBI知道他的非法作為全部都是由非法手段（沒有法官的許可）而得到的，不能作為證據，所以這時他隻要引用那個非常著名的憲法修正案不予回答，屁事沒有。
看來他比較誠實，或者不願意自己發明不為人知，鬼才知道是什麽原因，結果就逃不脫了，被判處一年監禁（實際上不會在監獄裏呆滿）。和後麵相比，真是小菜一碟，大概政府主要是打擊黑社會，像他這樣並沒有直接參與的人不過是想給一個教訓。
因為後來AT&T對他窮追不舍，毫不放過，起訴他非法使用AT&T的設備（大概就是電話線一類），盡管他申辯自己隻是做實驗，並沒有商業使用，而且一共隻有四次。但是，法律在那裏，一次一年，被判四年。
我們隻能說美國法律是非常奇怪的，他幫助黑社會大規模賺黑錢，造了上千台那種設備，不過是一年；而他實驗用了四次AT&T的電話線，一分錢都沒有得，卻得到四年。AT&T可真是厲害！
什麽叫做非法使用，就是說除了AT&T許可的那些用途，你不能在那個網絡上幹任何事情，否則就有牢獄之災，因此而進監獄可不止他一個！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當然現在類似的事情仍然不對，但隻要不弄出問題來不會有人管，頂多是一個賠錢，那裏會進大牢。
他人生的不幸對家庭產生了極大的衝擊，結果造就了一個有些傳奇色彩的兒子。當FBI在家裏抓他的時候，兒子就旁邊，正是十幾歲，當然就是兒子對這個社會產生了極大的反感，變得憤世嫉俗，而且由於父親的關係，認識那些黑道上的頭麵人物，最後變成一個成功的國際珠寶大盜，專門偷有錢人，而且有25年沒有和父親說過話。
當然，得罪了有錢人可沒有好果子吃，最後坐了11年的大牢。兒子曾經屬於John Gotti的犯罪組織，而若幹年後，兒子選擇了退出這個組織。他在回憶這段經曆時表示：“有人說沒有人能夠活著退出這個組織，但是我卻做到了。”
有一天兒子看醫生，閑談時得知父親已經得了癌症（母親已經去世），兒子找到了無家可歸的父親，開始照顧這個可憐的父親，但是父親太驕傲了，卻不怎麽願意接受。
父親去世以後，兒子非常難受。這時的兒子已經完全變了，這個曾經浪蕩的兒子，現在卻對於有這樣一位偉大的父親感到十分驕傲。於是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向已經過世的父親表示懺悔。他在一些人的幫助下，拍了一部紀錄片（這種影片賺錢的可能性太小了），就是我所看的《genius on hold》。
在兒子看來，AT&T的壟斷是逼良為娼，造成了父親和他們家庭的悲劇，這種觀點對不對大家自己決定。但是，他認為AT&T壟斷其實與黑社會是一樣的東西，我以為是很有道理。
黑社會除了毒品，賣淫這一類非法生意以外，也涉足一些正當生意，像建築業，垃圾處理。這時黑社會的手段就是用恐嚇，暴力等等非法手段來打擊競爭對手。要說有什麽不同，就是AT&T用的是法律，用國家機器來實現自己的壟斷的目的。
Walter還奇特地影響到了二個著名的年輕人，沃茲和喬布斯（蘋果公司的創始人）。雖然他們恐怕不知道Walter這個人，但是那些民間的流傳卻是他們入道的靈感來源。他們弄成出一個藍盒子，可以免費打長途電話，不但違法兜售，而且“
喜歡惡作劇的沃茲經常利用藍盒子作弄接線生，其中最著名的一次，莫過於沃茲假冒美國國務卿季辛吉，代美國總統尼克森打電話給羅馬教宗，當時教宗正在休息，沃茲的把戲隨後也被拆穿。”《維基百科》
據說FBI把他們抓住了，但發現是二個小屁孩（喬布斯隻有16），就教訓了一頓完事，於是他們再也不敢碰了。當然，他們這種事的所謂“性質”比Walter要嚴重得多，不是做什麽實驗，而是相當於從AT&T偷錢。為什麽AT&T沒有大動幹戈？如果他們要坐上幾年大牢，現在iphone大概就沒有了（有刑事前科的人不能做上市企業的負責人）。
我想原因有許多，可能他們不是Walter，AT&T就不會怎麽在意；但是有一條恐怕很關鍵，那就是美國變了，人心變了，大公司受到人們的攻擊，不敢像原來那樣囂張，影響力再也不如以前。
那個時代在美國稱為民權運動的時代，民權運動其實不僅僅是非裔要求種族平等，還至少有非常重要的另外二個方麵，一個是婦女解放，另一個就是就是對壟斷的反感，特別是對政府和大企業親密關係的深惡痛絕，這二個東西對美國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說由此改變了美國並不誇張。
我曾經讀過一本書探討矽穀的曆史，個人計算機誕生在加州並不是偶然，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裏是民權運動的基地。早期的計算機其實沒有什麽用，不但那時沒有網絡，而且由於硬件的限製，基本幹不了什麽，就是一個玩具，還非常昂貴。但是，這樣的東西卻可以賣到上百萬台。
早期的計算機愛好者和製造者（那時基本是一回事）主要受到二種動機的驅使，一是對新技術的狂熱，再就是對大公司（IBM）壟斷的不滿。矽穀的產生與美國政府基本無關，不是像中國那樣政府弄一個什麽工業園，而是那一幫人自發地行動了起來，他們舉行各種研討會，出版自己的期刊，展示自己的發明，同時接受訂單，要知道那時候根本就沒有商店賣這樣的東西，早期的公司（蘋果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這樣開始發展的，當然，失敗者的無數（現在的人們不會知道他們）。
早期矽穀的曆史的確是非常激動人心的，那些年輕人就是憑著熱情，憑著對將來的夢想埋頭苦幹，不懼失敗，當然，那都不是有錢人，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他們沉醉在自己正在創造曆史激動之中，而在那些大公司的高管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雜牌軍能幹什麽？
但是，最後曆史作了結論，他們就是創造了曆史，個人計算機改變了世界，而那些大公司則是錯失了良機，也許這是一件好事，不然我們就沒有那些傳奇故事了。其實從新技術的角度，美國對這個世界的貢獻並不是很多，汽車，電影都不是誕生在美國，無線電也不是，電話，飛機有些爭議，白熾燈，留聲機是，但現在已經走進了曆史，而對人們影響極大的個人計算機（僅僅是PC）卻是地地道道的美國貨。
而它的創造者卻是一些有些非主流而叛逆的美國年輕人。
我想知道網絡曆史的人會理解壟斷的災難，網絡曾經有相當長的時間是依賴電話線的，如果還是AT&T壟斷，那麽就隻能有AT&T一家公司能幹，那麽網絡的發展肯定是不可能這樣快的。所以說網絡的飛速發展是因為AT&T那些壟斷行為被美國法院禁止，Walter要是晚一點根本就不會被AT&T送進監獄。到後來幹脆把AT&T拆分成七個公司，我們現在所說的AT&T和曆史上的不是一個東西。
矽穀是一個傳奇，激勵無數年輕人（自然包括許多成功或者不成功的中國人）去追求夢想，它也不僅僅是一個夢想，因為它根本改變了人們現在的生活方式，現在人恐怕不能忍受沒有計算機，手機了。但我們得知道，它的建立和發展都是與壟斷背道而馳的，壟斷就必然就會使得矽穀變成死穀。矽穀的核心和標簽就是創新，而這正是對現有次序的一種反叛。
最近讀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追求壟斷是企業的天性，因為隻有壟斷才能使得企業的利益最大化。比如像穀歌，它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要壟斷網絡搜索廣告，你不能說這不對，因為企業的目標不就是賺更多的錢嗎？所以我們恐怕不能說AT&T那時的領導班子是壞人，而是那個製度有問題，我們不能把希望建立在所謂人的覺悟或者善心之上，而是要知道，製度既會決定什麽人能取得領導權又能改變人，你不溶於它就會給淘汰掉。
但是，從根本上說製度還是由人來製定的，於是過去的一些哲學家就想了一個相當美妙的道道，我們首先找到所謂的好人，這些人來建立一個好的製度，然後這個製度自然會使人變好，由此建立一個良性循環，如此下去，當然這個世界最後就會變成一個理想的地方。這種說法大致可以稱為精英政治。
比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認為：“統治的（統治者或衛國者）—那些聰明的、理性的、具有自製能力的、愛好智慧的，適合替共同體進行決策的工作。這些工作與靈魂裡的「理性」部分相符合，符合此一條件的人數極少。”《維基百科》
實際上馬克思主義也是這種傳統哲學的一個變種，理解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能夠解釋為什麽那些信仰這個主義的國家或者政黨很容易演變成獨裁或者精英政治。
上個世紀的一些哲學家認為這種說法挺沒有意思的，倒不是說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是一個誰也說不清楚的問題，而是說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在理論上決定什麽是所謂的好人或者好製度，這是一個不可說的形而上學的問題。
既然不可能從理論上決定，你就隻能看現實了，十分明顯，曆史顯然不是站在精英政治那一邊的。在人類曆史上，很長時間大家都是都是精英政治（獨裁可以看成是精英政治的一種極端形式），如果有效，那麽總會有是好人當權的時候，那麽現在我們的世界就應該很完美或者至少還是精英政治。但是，這個世界肯定不完美而且精英政治很多人都不喜歡。如果說從來好人都當不了權，那就是沒有辦法能找到好人當權。所以說那個理論恐怕有大毛病。
有人現在還是說這一回是不同的，我們是真正為人民服務的，但是，讀一讀曆史，看一看精英政治惹出的大禍，不覺一陣寒意，很難讓人信服。
與此相不同，現代西方民主是自稱為與精英政治相反的草根政治（做到沒有卻仍然極有爭議），其基本觀念是政治是一個大眾都應該參與的活動，不承認有少數人更聰明，更有能力，所以應該有更大的權力或者責任，政治不能是少數精英的專利。重大決策就應該由大眾投票決定，比如蘇格蘭應不應該獨立，大麻是不是應該合法。當然，大眾民意有可能被利益集團所操縱，但是，並沒有誰用槍逼著你投票，錯了就活該倒黴，誰要你傻呢。
這個背後實際上是二個問題，一個是人應該擁有什麽樣的權利的問題，另外就是事物有沒有所謂本質。後一個不是那麽明顯，但在邏輯上卻是不可避免的，隻要承認有本質這個東西，就可能隻有少數人能理解，精英政治就有其合理性。
所以說，相信民主又相信自己絕對正確，這就是一個邏輯矛盾。這一點許多人早就指出，所謂民主就是妥協，我不能斷定自己絕對正確，當然就不能說你一定是錯的，那麽咱們隻有商量著來，你得一點，我得一點，都不要過分。民主政治根本就不能是冰心玉潔，而是一個講究實際的東西，民主說是一種崇高理想倒不如說其是一種大家都認可的程序更為妥當一些，過分理想化其實是精英政治。
當然，誰也不能保證那個程序一定會得到所謂正確的東西，或者說所謂正確隻能是因人而異的一個東西。至於最後的結果，那隻能是上帝知道了。也許我們能這樣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製度，因為我們都不完美，怎麽可能有完美的東西呢。
所以說，相信民主製度的人應該這樣說：民主製度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不是一種福祉，而是一種責任，每個人有了權力的同時就得要負責。但是，我認為這個世界本就應該是大家的，當然是應該大家做主，錯了就大家一起倒黴。我不相信有一些人能永遠比老百姓高明，所以我不能把權力心安理得的交出去，政治家必須受到民眾的監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精英政治在曆史上已經證明是行不通。
扯了遠還是把話說回來，總的說來，必須得用一些製度對企業的壟斷加以約束，取得一種平衡，不然就會走向反麵，阻礙技術和經濟的發展，曆史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比如AT&T由於專利的限製，不能使用Walter的一些發明，一旦等到專利到期，就迫不及待大規模用上了，這樣消費者其實是真正的受害者。
當然，打破壟斷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說，你得建立幾條平行的網絡才能打破AT&T的壟斷。看起來這是一種浪費，但是，現在人們普遍認為這種浪費是必須的，因為壟斷帶來的危害更大，那種無法無天是不可以被接受的，會摧毀市場經濟，所以現在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做的。
我們更深一些推理，企業的追求壟斷背後其實是人企圖把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天性，不可避免。那麽同樣，在政治上人實現利益最大化就隻能是獨裁了，我們應該用什麽樣的辦法來平衡，來避免呢？
最後說一句，今年諾貝爾經濟獎獲得者的主要工作就是如何控製和防止大企業的壟斷。而美國最近的一次經濟危機則正是那些“大而不能倒”的公司造成的，它們追求利潤而把美國經濟帶入了泥潭。其實它們還談不上壟斷，但是，因為它們不能倒，就缺乏約束，反正納稅人會為它們的錯誤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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