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座的禮數
中國官方突然抨擊香港四大億萬富豪,罵他們沒有發表「反佔中」言論。一個自稱「製 度自信、理論自信、道德自信」的強國,有此洩憤,不知何故,又一次暴露了真性情。前特首董建華「率領」的「富豪訪京團」,會見中國的習總,先露了底。中國 聲稱尊崇孔子,但是富豪訪京團見習總,那個排座次的格式,已經違背了孔子講的禮數。
李 嘉誠八十六歲,郭鶴年九十一,不論年齡、財產、歷史地位,李郭皆在董建華之上──李嘉誠的國際地位,加上是包玉剛、董浩雲、邵逸夫那一輩的富豪,而郭鶴年 在五十年代初與周恩來搭上線,在韓戰美國禁運的時代,將糖銷售大陸,而成為所謂「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之際,習近平才剛出生。
李嘉誠和郭鶴年,來到 北京,即使由小一輩的董建華「率領」,座位的安排,應該是習近平居中坐(暫且當習近平是皇帝),李嘉誠、郭鶴年緊坐左右,然後李兆基吳光正再坐外左右。習 總不需要翻譯,所以董建華不必硬擠在習近平隔鄰,論輩份和主客之序,應該像周恩來陪同毛澤東見尼克遜基辛格一樣,坐一邊。
董伯夾在習總和李嘉誠中間,而且董的椅子,離習總近些,離李嘉誠遠一點,已是僭越──不錯,閣下是「政協副主席」,即「國家領導人」,座椅該靠近習總幾寸,但誰都知道,你這個副主席,是個花瓶,沒有權的。
在 「論語」裏,有一段「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孔子看見一個兒童來傳話。有人問孔子:「這個孩子來見你, 你看他有出息嗎?」孔子說:「我看見這個兒童,坐在成人的座位上,又見他與長輩,竟然並肩而行,這個小兒不是求上進的人,隻是個急於求成的毛躁鬼。」
這就是中國儒家的禮數了。董伯剛上台,不是講過要「儒家治港」嗎?不過現在中國官方又重提「階級鬥爭」了。要鬥爭富豪,董伯可能也很難為。
尊崇孔子,不是靠兩片嘴皮說說的,今日的中國人,活不出孔子的道德,貪財、腐朽、狂妄,在世界上,露了真餡。
難怪美國加拿大將中國出錢附設在本國大學的「孔子學院」一家家下令關閉,可見西方白人,雖然善良寬容,卻不是傻瓜呢。
新聞裏的文化
自由黨的田少,因為在立法會公開詢問梁特,會不會考慮在政改方案通不過、香港無法管治的情況之下,向中央人民政府辭職。
此一問題,本來並無立場。有如一個父親,詢問跟剛在佔中時認識新女友、佔得樂不思蜀的那個兒子:如果在金鐘坐得不累,如果兒子大人你今晚心情好,會不會考慮回家吃頓晚飯?
兒子在金鐘收到口訊,可以用iPhone 6回答Yes或者No,或者乾脆不理會他老爸,繼續跟新女友在帳篷裏擁抱。一點「壓力」也無。
哪知道一個很中性的問題,惹毛了中國。中方認為田少在「倒梁」,下令全國政協常委投票,褫奪田少的「港區全國政協」職銜。這一拍桌子扔令牌,田少反而又變身人民英雄。
如 果在大陸投資,賺大陸的錢,「全國政協」這個頭銜,沒有得到過的人,很難想像得到了的好處和快樂。不但過關特別甬道,與賤民有所區隔,出示證件,你看那個 中國警衛人員接過來,打開,從當初伸手時那副鼻孔翹天、木無表情、數得清有幾根過長外露的鼻毛的機械臉孔,看過之後,流露敬畏的眼神,帶點懺悔之意,看看 你,低頭再確認一次證件照片,再看看你,雙手將證交還,然後「唰」的一聲立正,還敬一個軍禮(視乎大陸何處:北京上海,沒有敬禮這個環節。去到貴州河南的 鄉鎮,或東北黑龍江齊齊哈爾一百公裏外的二道河子之類的關卡,敬禮是會奉送的,而且那下子立正,因為還穿了耐寒的大皮靴,「唰」的那下子聲音還更大),不 是錢的問題,而是沒有享受過此等快感者,不會體驗到從此沒有了的失落。
所以一發生這種事,我就想起「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佛家智慧,而且再一次確認,從印度傳來的佛家文明,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嚕哩嚕囌的中國儒家,真的高級很多。
佛 家對於世間的名相,不可以說是藐視,而是可以超越物質,在生命的有限的地平線外,付諸沈默而不慍、微笑而不答、圓悟而不惑的玄覧。而儒家令中國人變得很庸 俗,即使讀書人,因為在中國君臣的框架之內,中國人不論多清高,都想鑽進去,明明為了功名,卻自稱想「勸諫」,擠不進去的,在框架外也拚命想往裏邊傳字 條,希望可以直抵「中央」。
這當中千山萬水,有許多皮靴交擦、唰然立正的殿堂之聲,令中國人或痕癢,或焦慮,或享受性高潮。批評家司空圖有幾句話 很精:「風雲變態,花草精神。……俱似大道,妙契同塵。」本來無一物,名相俱同塵,幾人有此契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