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馬克思在1843年《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裏寫道:
“宗教裏的苦難既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又是對這種現實的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歎息,是無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沒有精神的製度的精神一樣。宗教是人民的鴉片。”
5月6日(農曆四月初八,周二)是佛祖釋迦牟尼誕辰日。有誰知道這一點?很顯然,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裏,上海街頭那些信奉物質主義的芸芸眾生當中,知道這一點的肯定不是大多數。上海是個精神追求極弱的城市。就連香港都把這天定為了公共假日;上海卻基本沒有注意到這個日子。
但在距上海不到100公裏的蘇州一家寺院,年輕的蘇一法師(化名)淩晨4:30就起床了,急切地開始慶祝這個相當於聖誕節的佛教節日。他和同寺100名僧人在日出前的虔誠誦經剛剛進行了一半,就有一群身穿西服的男士和身穿辦公室套裝的女士急匆匆地占據了大殿後麵他們所待的位置。
這些人幾乎完全不符合中國這一地區寺院信徒的典型形象,那些信徒有許多是老年人、女性,而且農村人的比例高於城市人。住在該地附近較為傳統的地區的老大媽,有時會租用一輛巴士來場寺院特色遊,在一天之內逛五六座當地寺院。
但周二湧入大殿的這群人可不是什麽前來旅遊的“太太團”(即信奉佛教的大媽組成的團)。他們是中國一家大型保險公司的職員,正在參加一項慶祝釋迦摩尼誕辰的公司短途旅行。蘇一法師聳了聳肩說:“他們的老板是佛教徒。”他表示,近段時間,中國有越來越多的富人和名人開始信奉佛教。
胡潤百富榜(Hurun Report,該榜單是一部記錄中國富豪的編年史)的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內地有將近三分之一的頂級富豪自稱是佛教徒。《人民日報》下屬的《環球時報》(Global Times)4月指出,如今沒有什麽事情比自稱信奉佛教、特別是藏傳佛教更加時髦了。
在這篇題為《漢族青年遭遇世俗挫折後轉向藏傳佛教》(Young Han Chinese turn to Tibetan Buddhism amid worldly frustration)的文章中,《環球時報》援引北京一名年輕白領的話稱:“現在每個人都在談論藏傳佛教。流行歌星在談,我的朋友們也在談。它很酷。如果用嘻哈風格來吟唱藏語的禱文,就更酷了!”該報還援引學者的話稱,由於很多中國年輕人過著“非常有壓力和緊張的”生活,他們正在轉向宗教以尋求心靈的平衡。
蘇一法師不是藏傳佛教徒。他的寺廟屬於佛教中的另一派,即淨土宗。但他同樣是一個很酷的人,並且正在嚐試開啟一股新潮流。他表示,自己想改變和尚的典型形象——和尚常被看成是一群悶悶不樂、與世隔絕、在感情上受過某種創傷的人。蘇一法師代表了中國僧人的新形象。他說,“我是一個開心的和尚”,然後又說,“我想展現一種更加活潑開朗、充滿活力的佛教”,使它能夠吸引到更多年輕的信徒。蘇一法師要了我的手機,來掃我的微信(WeChat)應用中的二維碼——微信是中國最受歡迎的聊天應用。他最喜歡的電視節目是《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他就是這種類型的宗教人士。
蘇一法師成為一名和尚基本上是出自偶然。少年時的他非常頑皮,於是父親給了他一個選擇:要麽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要麽去當和尚。他選擇了後者,並稱佛教幫助他“找到了自己的本心”(中國人民解放軍或許不會把這種追求視作核心使命)。
5月6日那天,有300多名佛教徒來到這家寺廟,舉行用玫瑰花水浴佛的儀式,但其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是蘇一法師這樣的20多歲的青年,而是年屆六旬或更加年長的老者。這些人並不代表中國佛教的新形象——當中絕大多數人是老大媽,部分穿著當地漁村傳統的藍色短上衣、戴著絎縫的頭巾,隻有一名穿著白色厚底高跟鞋和紮眼的粉色超短連衣裙的年輕女子。
這或許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因為5月6日那天是個工作日,任何老板不是佛教徒的人想必都得待在辦公室裏。此外,浴佛儀式或許並不是中國年輕人想從宗教中得到的東西。雖然蘇一法師可以算得上是寺院生活之樂的絕佳廣告代言人,但即便是他也表示,自己不是很喜歡這些儀式的形式主義。他的目標是展現更加現代的形象。
沒有什麽可靠的統計數據表明這種轉變目前進展如何。不過,在那支抬著剛剛沐浴過的佛像緩緩走過的隊伍的背後,站著一群年輕的佛教徒,身穿中國新興中產階級的標誌性“製服”:抓絨衣加運動褲,牛仔褲加跑鞋。他們是中國的富二代——而且和世界各地的繼承人一樣,他們渴望的往往不止是金錢。毋庸置疑,中國需要某種東西來舒緩本國中產階級承受的壓力。佛教無疑比苯二氮平類藥物(Benzodiazepine,常作鎮靜催眠藥使用)要好。
FT記者 帕提•沃德米爾 譯者/馬拉
宗教:中國富人的安定劑
在中國各地,許多古代宗教場所正在重建,變成道教或佛教勝地。就連中國共產黨似乎也不再希望看到中華民族繼續信奉無神論。與其說宗教是大眾的精神鴉片,不如說它是中產階級的安定劑:資本主義讓中國富起來了,如今它正在讓中國變得有信仰。
去江西農村時,我偶然碰到當地正在修建一座新寺廟——這種偶遇在中國經常發生。中國各地都在興建寺廟,這被認為有利於發展旅遊業(也有利於保持政治穩定)。這座寺廟建在道教(中國的主要宗教之一)靈寶派祖山——閣皂山上。
這項工程耗資7億元人民幣(合1.11億美元),占地200畝(合13公頃),由一位擁有道觀管理學MBA的道長主持。我不經意地走進工程所在地,當時正在舉辦一項儀式,一名穿著藍袍的道人手持一份印刷精美的投資簡介(介紹該寺廟工程)匆匆趕出來,告訴我工程款項來自信徒和“投資者”的捐助。宗教與現金流管理藝術水乳交融:在閣皂山,人們甚至不屑於假裝把信仰和生意分開。
閣皂山過去的主要寺廟名叫“大萬壽崇真宮”。早在中共破除四舊之前,這座廟宇就已多次被夷平。但在中國,大多數前往宗教場所朝拜的香客都異常坦率地表示,他們崇拜的是錢,不是德。大多數人祈求的是現世的健康和財富,隻要是號稱能讓人發財、長壽的神壇,他們都願意朝拜。而盡管中國在官方口徑上仍然信奉無神論,但地方政府正花費數十億元人民幣,以保證有充足的場所供民眾朝拜。
過去15年間,中國道觀數量增加了兩倍以上,達到5000座。每個地方,隻要有山,隻要有哪怕那麽一點點信仰佛教的曆史,就在大舉投資發展宗教旅遊業。中共的想法似乎終於與曆史上幾乎所有執政集團達成了一致:宗教能賺錢,還能讓民眾閉嘴——有什麽理由討厭它呢?
基督教資本主義
對不起卡爾•馬克思,不過,促使中國出現宗教複興的主要因素,是擁有太多錢的富人信教求心安,而不是底層民眾尋求麻醉劑、以緩解貧窮帶來的痛苦。
中國富人百科全書——胡潤百富(Hurun Report)的創始人表示,他很驚訝地發現,最近對中國擁有600萬元人民幣以上個人資產的富人的調查顯示,這些人中有30%信仰佛教,7%信仰基督教,3%信仰伊斯蘭教。
中國一些最著名的富豪紛紛宣稱自己有宗教信仰,包括房地產開發商、SOHO中國(Soho China)的張欣(巴哈伊教徒),玖龍紙業(Nine Dragons Paper)董事長、屢次榮登中國女首富之位的張茵(佛教徒),體操項目奧運冠軍、中國最著名運動品牌創始人李寧(佛教徒)。據中國官方媒體報道,2010年位列中國房地產開發商首富的王健林,2011年承諾拿出10億元人民幣重建南京一座佛寺。
更令人驚訝的是,在中國的企業家之都溫州,據說多達三分之一的商界人士是基督徒——在不帶任何“解放神學”色彩的前提下,中國共產主義對基督教采取寬容的態度。資本主義令中國的所有宗教都實現了奇跡般的發展,但其中最令人矚目的就是基督教。
沒有人知道中國有多少基督徒——估計的數字從2000萬到1億不等,但不難看出,有朝一日中國大陸可能成為世界上基督徒人數最多的地方。也沒有人知道中國有多少佛教徒或道教徒——有人估計佛教徒有3億。對一個直到幾十年前還禁止人民信仰宗教的國家而言,如今的情況跟過去是倒過來了。可以肯定,中國還會興建許多嶄新的古廟。
用iPad修行
《上海日報》(Shanghai Daily)報道,一所新的佛學院將利用iPad等現代輔助工具傳授佛學知識。顯然,這種做法是為了“挑戰人們對佛教徒的刻板印象”——禁欲主義。誰見過手持投資簡介、會玩iPad、拋棄禁欲主義的僧侶?如果這也算信教,誰還需要無神論?
FT記者 帕提•沃德米爾 譯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