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歸來”,張藝謀的問題在哪裏?

本文內容已被 [ 電影資料館 ] 在 2014-05-31 21:45:16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李墨波文字

看完《歸來》有些無語。沒什 麽好說的。風格有點像《山楂樹之戀》,充其量是個情感小品,就內容和體量來說,更適合拍成微電影。主題單薄,與曆史和時代都不挨著。人物關係簡單,三個人 之間並無太多情感的糾葛。故事陳舊,《知音》雜誌裏這樣的故事很多。整個構思很老套,妻子失憶,丈夫陪她一起找回記憶,這樣的橋段,隨便找個學戲劇的學 生,一分鍾能寫七段。電影語言更沒啥可說的,開頭部分幾個鏡頭的推近和拉遠,幾乎是第四代的電影語言。這不是回歸,這是退步。

我並沒有看過原著,很多人批評電影沒有忠實原著,這並不能成為一條罪狀,畢竟電影叫《歸來》,不叫《陸犯焉識》。據說電影隻采用了小說最後十幾頁的內容,所以與其說是改編,不如說電影從小說那裏摘取了一些時代背景和人物關係,然後自說自話。

劇情都是單擺浮擱,看不到編劇的作用。把情節按照時間順序一道道擺出來,技術含量也太低了點。這讓我想起《山楂樹之戀》中,居然用字幕交代劇情,編劇該笨拙到什麽程度。

 

 

如 果說電影還有些亮色,還有些感人的地方,有賴於演員的表演。陳道明準確地詮釋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形象,天橋下的喊叫和鋼琴前的哭泣讓人動容,陳道明骨子裏清 高,極適合演繹此類角色。鞏俐太使勁,演的痕跡明顯,反倒減弱了角色打動人心的力量。傻子和精神病是最難演的,訣竅是你要把她當正常人演。

讓 人印象深刻的是最後一個畫麵,老年的陸焉識和馮婉瑜在車站等待親人的歸來,但接站牌上的名字卻是“陸焉識”。這個畫麵充滿了象征的意味。他們在等誰歸來? 等待的是哪個陸焉識?人已經回來了,還在等什麽?人可以歸來,但是哪些東西永遠不會歸來?人可以釋放,政策可以平反,但是時代留在人內心的傷痕,可能永遠 無法愈合。

馮 婉瑜的失憶不如說是一種主動失憶,一種選擇性失憶,在巨大的痛苦麵前,她隻能選擇失憶。失憶對馮婉瑜來說是一種心理防禦機製。她把自己的愛人鎖在門外,她 放棄尊嚴去乞求方師傅,這都讓她無法正視自己的卑怯和軟弱,她選擇失憶來將痛苦的記憶隔離起來,將自己的軟弱掩蓋起來,唯有失憶,才能讓她在巨大的痛苦麵 前苟且偷生,才能避免心靈的坍塌。呈現在個體身上的傷病其實是一個時代的劇痛。

這 讓我想起梁小斌的《中國,我的鑰匙丟了》:“我在這廣大的田野上行走,我沿著心靈的足跡尋找,那一切丟失了的,我都在認真思考。”應該說這是一個沉重的話 題,也是一個深刻的話題,如果去深入挖掘,影片將會是沉甸甸的。張藝謀本可以把握住這些內容,將文章做足,但是影片卻止於煽情,並沒有去“認真思考”。麵 對那一段沉重的曆史,影片失敗在“不能承受之輕”。

 


 

性 格倔強的張藝謀特別偏愛這種“一根筋”式的劇情,持之以恒的尋找、等待或者堅守,在他眼裏是最美的風景,大概也是這個西北硬漢在情感上的“阿喀琉斯之 踵”,這樣的姿態每每讓他動容,情不能已,往往也成為他影片的情感主線。《秋菊打官司》中秋菊幾次進城出城就是為了討個說法,《我的父親母親》《有話好好 說》《一個都不能少》都是這樣的套路。這樣的情感模式使得整個影片建立在單一的戲劇衝突之上,這種結構的危險是容易讓影片失之簡單。

單 一的戲劇衝突,如果被賦予張揚的形式,就變得值得玩味,比如《秋菊打官司》的對一個時代進行偷拍的現實主義風格,在影史上是有其價值的,那些真實的影像在 今天看來是珍貴的。但張藝謀為了不重複自己,不再追求形式的張揚,最近的電影中,反倒刻意強調樸素和洗盡鉛華,這固然沒錯,可是,對於如此單調的故事結 構,如果你把形式拿掉,那還能剩下什麽?

衝淡不是簡單,樸素不是簡陋,情懷不是煽情,回歸不是退步。

 


 

我 本人對張藝謀並無偏見,甚至有些偏愛,畢竟他是中國電影旗幟性的人物,他的《紅高粱》讓中國電影揚威世界,也成為我最早的藝術啟蒙。那濃烈的色彩,張揚的 形式感,以及風中獵獵作響的高粱葉子是如此尖銳有力,即便以一個孩童的懵懂遲鈍,也切實地感受到了那股衝擊力,感受到電影在故事之外的形式美感,醍醐灌 頂。

之後關注過張藝謀的每一部電影,甚至每部紀錄片。在紀錄片中,他是個勤奮而厚道的人,誠懇而謙遜,不知疲倦地一部接一部地拍。他一天隻睡4個 小時,自認為勤奮的張國立每天早晨六點到劇組,看見張藝謀的車已經停在那裏。當然他不僅勤奮,他對於藝術不乏真知灼見,有著敏銳的感受力。在導演奧運會開 幕式時,他提供了最多的創意,很多藝術創意在我看來都比那些欺世盜名的行為藝術家們更牛逼。他的點子一個接著一個,但通常情況下,創意在一片叫好聲中,第 二天早上起來就被他自己斃掉了。他不斷地否定自己,不惜一遍遍推倒重來,甚至得罪了整個奧運導演組,引發了信任危機。但最終正是憑借他的清醒和勇於否定, 才成全了最後奧運開幕式的華彩。

所以張藝謀的成功不無道理。聰明也就罷了還不自戀,有才華也就罷了還勤奮,這樣的人不成功才怪。

 


 

但 這樣的成功卻不持久,從《活著》之後,張藝謀就很難再超越自己,十多年來幾乎沒有拍出特別像樣的作品。我一次又一次地充滿希望地迎接他的新作,然後一次又 一次地失望。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如果讓我猜,我猜是因為張藝謀在一部接一部的拍攝中,沒有時間學習和自省,沒有時間生活和積澱,他被局限在一個小圈子 裏,他遠離了生活和土地,他順風順水,機體老化,不再吐故納新,他已經喪失了自我更新的能力。

張 藝謀不是一個深刻的人,極易犯思想上的錯誤。《英雄》中用極權來詮釋英雄,《山楂樹之戀》中用守身如玉來詮釋愛情,《金陵十三釵》中用妓女去替換學生,如 此的思想境界,拍出電影隻能貽笑大方。我非常不願意用八卦去評價一個電影人,但是當張藝謀真實的婚姻和家庭狀況曝光後,我隻能歎一口氣,不怪罵你的那些人 刻薄,你骨子裏就是個農民。

張 藝謀的問題是太聰明,從文藝片到武俠片再到喜劇片,什麽都想拍,什麽都能拍,手把紅旗旗不濕,說白了這就是一種商人的投機。藝術創作貴在真誠,梵高塞尚們 在一片嘲笑聲中不為所動,一門心思地畫著眼前的蘋果和向日葵,一條道走到黑,才能見常人之未見,才能開宗立派。藝術的進步來自內心的真誠和堅定。功名利 祿,外界評價,什麽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去追隨和聽從內心的聲音。

張 藝謀事事求穩,一部片子直到想好每一個畫麵才開機。先選小說,然後拉著編劇磨劇本,劇本成熟了再分鏡頭,然後實拍。這樣的創作方法不免陳舊。有什麽樣的創 作方法就有什麽樣的作品,安東尼奧尼和的斯皮爾伯格的創作方法必然不同。什麽都想明白了,什麽都設計好,就沒有片場即興的部分,片子出來就少了靈動和生 氣。沒有了創造的興奮和喜悅,藝術創作變成了熟練工種。雖然一味求新求變,但是當你的審美和判斷甚至錯誤都驚人地一致時,你其實就是在重複自己。

都不是神,誰也有被掏空的時候。當你被掏空的時候,就張開雙臂去擁抱生活,然後耐心地等待繆斯女神的降臨,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用薑文的比喻,拍電影就是釀酒,首先你需要有大量的稻穀,然後要長時間的發酵,隻有時間和條件都到了,才能釀成美酒。速成不行,勾兌更不行。

所以我給張藝謀的建議是:停下來,趕快停下來,五年之內不要拍片,去努力生活,去閱讀和思考,去花時間陪陪妻子和孩子,然後等待,就像馮婉瑜等待陸焉識,耐心地等,直到記憶重回腦海,直到激情不能自抑。

無論怎樣,我還是期待張藝謀能有一個華麗的轉身來證明一些道理,證明藝術創作不是一個青春期行為,證明閱曆和智慧能夠彌補激情的不足,證明一個電影導演可以老而彌堅,證明一個導演的電影生命可以足夠長。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