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妮妮 (2)妮妮的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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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妮生下來一個月開始分別由三個不同朋友的母親照看。我們早送晚接。所以整天聽到的都是中國話。一歲多剛剛會叫爸爸媽媽的妮妮進了幼兒園。還是早送晚接,白天聽的說的是英文,晚上聽的說的是中文。聽也聽不大明白,說也說不太利索,但不妨每天高高興興,幸福極了。


慢慢地,妮妮說話越來越成句子了,也越來越多地講英文了。好在我們在家講中文,所以妮妮還都能聽懂。隻是多數時候用英文回答。我想這不行,說不了中國話,對不起妮妮的名字——妮妮的名字叫燕妮,北京妞兒的意思,因為妮妮雖生在波士頓,爹媽都是北京人,心向北京。於是我開始教妮妮中文。看圖識字還太早,先背古詩。床前明月光,妮妮沒多會兒就背下來了;鵝鵝鵝,又背下來了;……很快,妮妮每天晚上能正了八經兒地背一通古詩,弄得我欣慰得不得了。


有一天和國內的妮妮大爺通電話,我說聽聽妮妮的唐詩。妮妮對著電話大聲背誦。妮妮大爺那邊兒接連應付幾聲不錯不錯,便問道,這是什麽口音?我們從來沒糾正妮妮講中文的四聲,總覺得能說就行了。結果妮妮朗誦唐詩每句前幾個字都念一聲,最後一個字都念四聲。我們聽習慣了,可實際上是挺奇腔怪調的,把妮妮大爺如此見多識廣之士都給蒙住了。


 



這樣不行,京妞兒至少得能說幾句京腔啊!我開始教妮妮幾個關鍵詞,掌握精華。妮妮能說韭花兒,我飽了,幹兒麽你(幹什麽,你?),聽著很像那麽回事兒。至今如此。我教妮妮管Kim媽別叫阿姨,叫Kim娘,妮妮叫了,弄得Kim娘一臉迷惑。妮妮知道自己中文講得不標準,所以長大後越來越不願意說,怕人笑話。有一次在北京,妮妮媽和妮妮在餐館被促銷小姐熱情地拉去做市場調查問答。妮妮的回答不是是就是不是,人家姑娘以為妮妮弱智,眼神裏充滿憐憫。



 



妮妮中文說得不很利索,但我們說的日常中文妮妮基本能聽明白八九不離十。當然有時候也是連猜帶蒙,尤其是名稱。有一天我問妮妮,火車是什麽?妮妮答:fire car。 校車?smiling(笑) car。想想,也沒錯兒。這是知識問題,不是語言問題。我不擔心。



可是不能光聽光說不讀不寫,那不成文盲了,長大以後怎麽看爺爺寫的書啊。妮妮渴望認字讀書。兩歲的時候有一天,妮妮在廁所裏,嘰裏哇啦地說。一開始我們沒在意,後來聽妮妮在說circle, square, square, circle, circle, 我納悶兒,過去一看,妮妮坐在馬桶上,拿著一摞打印的《華夏文摘》,正用英文大聲讀。句號讀成Circle,有方塊的字(口,國,回)讀成square。妮妮目睹老爹整天在馬桶上看書,就認定坐馬桶上能認字。至少妮妮認出那幾個中文字的圖像。其實在很長時間裏,妮妮眼裏的中文字就是圖像,就是畫兒。那時候妮妮把寫中文叫作draw Chinese(畫中國字)。


妮妮五歲開始上中文學校,和英文同時開始學。英文能力突飛猛進,中文卻不見長進。這裏原因很多。首先是時間花得不夠。一周一次課,還不怎麽做作業。當然不行。可是教材也很重要。開始幾年學的是濟南出的課本,一塌糊塗,內容莫名其妙。還沒認幾個字,課文裏居然出現芝加哥三個字。出生在美國的孩子,在那個階段打死也不會弄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後來換成馬麗平的教材,好多了。可妮妮此時已經失去興趣,或是對中文的迷惑落下病根兒了。


現在妮妮能聽懂大人的中文對話,隻是說出來的仍是兒時的口氣:把麵條兒叫作麵麵,把雞爪叫作小手兒。亭亭玉立一少女,一張嘴中文就是一小小姑娘。 


這樣多好,妮妮永遠是我們的小妮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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