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爾•威爾基(Wendell Lewis Willkie),一八九二年生,律師出身。一九四○年,他成為美國總統共和黨的候選人,與競選第三任的民主黨候選人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大搶總統寶座。當時威爾基聲勢極大,大到他自己都自信到甚至不必做競選活動,就可進入白宮的程度。在競選過程中,他甚至極誠實、極有風度地不諱言他讚同對手羅斯福的某些改革方案與外交政策,這樣增他人聲勢、滅自己威風的幹法,可真千古罕見。最後,他得了兩千兩百萬票,僅以五百萬票少數差距,敗給羅斯福。
威爾基為人豪俠熱誠,他本是民主黨員,在一九三○中期,改屬共和黨。早在他做民主黨時,羅斯福就非常喜歡他,說要請他做國務卿。後來雖成了羅斯福政敵,但羅斯福對他的好感不滅。羅斯福說他絕不忽視曾有兩千兩百多萬美國人支持的這位優秀政治家,因此,委請威爾基做他非官方的代表,飛訪世界各地。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威爾基搭乘四引擎轟炸機起飛,四十九天後(十月十四日)回國,他寫了《天下一家》(One World)一書,賣了一百萬冊,宣揚他的理想與遊程。
在《天下一家》中,威爾基以一連四章的大量篇幅,寫他在中國的經曆。首先他寫他如何被歡迎:
我是下午傍晚時分在一個離城幾英裏遠的飛機場到達重慶的。我們的汽車還沒有進城,人們早已排列在街道的兩邊了。在我們到達城中心以前,群眾已擠滿了店鋪前麵的人行道。男女成人和兒童,長須的紳士,有的戴著呢帽,有的戴著瓜皮帽,挑夫,走卒,學生,抱著孩子的母親,衣著有的講究,有的襤褸——他在我們車子緩緩駛向下榻賓館途中十一英裏的道上,擠得人山人海。他們在揚子江的對岸鵠候著。在重慶所有的山坡上——重慶一定是世界上最多山的城市——他們站在那裏,笑,歡呼著,揮動著小小的紙製的美國和中國的國旗。
任何一個參加過美國總統競選運動的人,對於群眾是習以為常的。但對這樣的群眾卻不如此。我可以暗中依我所願地減低他們的意義,但沒有用處。人民揮動著的紙國旗是大小一律的,暗示出來那位殷勤而富於想像的重慶市長吳國楨博士在這個盛大歡迎的設計中曾參與其事。很明顯的,並不是所有這些人民,其中有許多敝衣跣足的人,對於我是誰或者我為什麽到那裏,都具有明白的觀念。我還向我自己說,那每個街頭巷尾喧闐不絕的爆竹,畢竟不過是陳舊的中國人的熱情表現。
但是,盡管我這樣努力減低它的意義,這個景象卻深深感動了我。我在我所注視的麵孔上,沒有一點人為的或虛構的成分。他們看我是美國的一個代表以及友誼和即將到來的援助的一個具體希望的代表。那是一個群眾善意的表現,而且它是人民中和情感中的單純力量的動人表現,這個力量也就是中國民族最偉大的富源。
威爾基這年正好五十歲,來日的政治前途非比尋常,備受歡迎,自在意中;國民黨官方對他的巴結,更是要得。在蔣介石十月三日“歡迎美國總統代表威爾基氏致詞”中,有這樣的高帽:
吾人從威爾基先生之言論中,深知其對於日寇所久蓄擾亂世界之野心與中國艱苦抗戰之價值,有深切之理解,尤其對於吾國抗戰建國之理想,有精到之認識,而其領導美國社會致力援華運動之熱誠與成就,更使我立國精神共同之中美兩大民族,增加感情上之密切聯係。威爾基先生此來將親見日寇五年餘來在中國殘暴破壞之遺跡,將親見我中國軍民堅忍不拔始終樂觀之信心與決心,將親見我中國在如何艱難狀況中,努力充實戰鬥力量與複興建設工作;將親見中國軍民如何為實現共同目標、爭取共同勝利而奮鬥,並將使吾國人民更深切了解美國政府與人民,對於戰時工作一致努力之實況,而益加奮勉。
有趣的是,更增加了中美“感情上之密切聯係”一節,骨子裏,倒真有外一章。據當時陪同威爾基訪華的美國出版界大亨、《展望》(Look)雜誌創辦人邁克•考爾斯(Mike Cowles)回憶,威爾基當時跟第一夫人蔣宋美齡的“聯係”,倒真別開生麵呢!
邁克•考爾斯在四十三年以後(一九八五年),秘密出版了一部書,叫《邁克回望》(Mike Looks Back),書中道及這一別開生麵的中美“感情上的密切聯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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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旅程的下一站是中國。宋子文——蔣介石夫人的哥哥的那棟現代化豪華巨宅,是我們在重慶六天的總部。
六天的活動相當緊湊,有威爾基和蔣介石委員長——國民政府領導人之間的數次長談;有政府官員的拜會活動;還有委員長和夫人每晚的酒宴。其中,夫人的儀態和風度,令我和溫德爾兩人都感到心神蕩漾。
有一晚在重慶,委員長為我們設了個盛大的招待會。在一些歡迎的致詞之後,委員長、夫人和威爾基形成了一個接待組。大約一小時後,正當我與賓客打成一片時,一位中國副官告訴我,溫德爾找我。
我找到威爾基,他小聲告訴我,他和夫人將在幾分鍾之後消失,我將代替他的地位,盡最大的努力為他們做掩護。當然,十分鍾之後,他們離開了。
我像站崗似地釘在委員長旁邊。每當我感到他的注意力開始遊蕩時,就立刻慌亂地提出一連串有關中國的問題。如此這般一小時後,他突然拍掌傳喚副手,準備離開。我隨後也由我的副手送返宋家。
我不知道溫德爾和夫人去了哪裏,我開始擔心。晚餐過後不久,中庭傳來一陣巨大的嘈雜聲,委員長盛怒狂奔而入。伴隨他的三名隨身侍衛,每人都帶了把自動步槍。委員長壓製住他的憤怒冷漠地朝我一鞠躬,我回了禮。
“威爾基在哪?”禮儀結束後他問。
“我不知道,他不在家。”
“威爾基在哪?”他再次詢問。
“我向你保證,委員長。他不在這裏,我也不知道他可能在哪裏。”
我和侍衛們尾隨其後,委員長穿遍了整棟房子。他檢查每個房間,探頭床底,遍開
櫥櫃。最後他對兩個人的確不在屋裏的事實感到滿意後,一個道別的字都沒扔下就走了。
我真的害怕了,我見到溫德爾站在一排射擊手前的幻影。由於無法入眠,我起身獨飲,預想著可能發生的最壞的事。清晨四點,出現了一個快活的威爾基。自傲如剛與女友共度一夜美好之後的大學生。一幕幕地敘述完發生在他和夫人之間的事後,他愉快地表示已邀請夫人同返華盛頓。我怒不可遏地說,“溫德爾,你是個該死的大笨蛋。”
我列舉一切的理由來反對他這個瘋狂的念頭。我完全同意蔣夫人是我們所見過的最美麗、聰明和性感的女人之一,我也了解他們彼此之間巨大的吸引力,但是在重慶的報業圈已經有夠多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了。我說:“你在這裏代表了美國總統;你還希望四四年能再度被提名,希望競選下屆總統。”我還表示屆時他太太和兒子可能會到機場接他,夫人的出現將造成相當尷尬的場麵。威爾基聽了氣得踱腳離去。當時我已經非常疲倦,於是倒頭便睡。
我八點醒來時,威爾基已在用早餐,我們各吃各的,半句話沒說。九點鍾他有一個演講。正當他起身準備離開時,他轉身對我說:“邁克,我要你去見夫人,告訴她她不能和我們一起回華盛頓。”
“哪裏可以找到她?”我問。他靦腆地說:“在市中心婦幼醫院的頂層,她有一個公寓。那是她引以為傲的慈善機構。”
大約十一點,我到醫院要求見夫人。當我被引進她的
客廳後,我愚鈍地告訴她,她不能和威爾基先生一起回華盛頓。
“誰說不能?”她問。
“是我,”我說,“我告訴溫德爾不能帶你同行,因為從政治上來說,這是非常不智的。”
在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之前,她的長指甲已經朝我的麵頰使勁地抓了下去。她是這麽的用力,以致在我臉上整整留下了一個星期的疤痕。
由於蔣宋美齡的指甲可以朝老美臉上抓,可見她和他們廝混的關係,已經到了何種程度。威爾基不便帶蔣宋美齡一起返美,他的失信,似是情非得已的。但他還是很夠意思,他以他對羅斯福的影響力,促成了蔣宋美齡的訪問美國。
在《天下一家》中,威爾基寫道:
酒席過後。蔣夫人挽著我的臂說:“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另一位姊姊。她神經作痛,所以不能到戶外來參加宴會。”進了房門,我們看見孔夫人有一隻手臂係在一個吊帶上,她很想知道她一度旅居過的美國的事情。我們三個人說得很高興,簡直忘了時間和戶外的人們。
大約十一點鍾光景了,孔博士走了進來,輕輕地責備蔣夫人和我沒有回到席間去。那時客人都已散去。他便坐了下來,我們四個人一道兒談論宇宙世界各種問題。
我們談到彌漫東方的觀念上的革命——這是一個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會提出的話題——談到印度和尼赫魯、中國和蔣委員長,以及亞洲成千上萬人民要求受教育、要求更好的生活,尤其是要求擺脫西方,享有獨立自主政府的權利,這種向自由邁進的雷霆萬鈞、波瀾壯闊的浪潮。
這個談話使我不覺神往。他們三位都知道他們自己的事實,他們三位,尤其是蔣夫人,都有強烈的意見,使談話內容豐富出色。最後,當我們要起身辭出時,蔣夫人向孔祥熙博士和孔夫人說:“昨夜席間威爾基先生示意說,我應當到美國去,做一次善意的訪問。”孔氏夫婦注視著,好像在詢問似地。我說:“不錯的,我想我提出這個意思是對的。”
這時孔博士鄭重地說:“威爾基先生,你真有這個意思麽?如果有,為什麽?”
我向他說:“孔博士,從我們的談話中你可以知道,我如何強烈地直信,使我們美國人了解亞洲的問題和亞洲人民的意見是很重要的,你也可以知道,我是如何相信世界未來的和平大約要靠戰後東方問題的公正解決以為定。
“現在必須在這裏有一位有頭腦、有說服能力、有精神力量的人,幫助教育我們關於中國、印度及其人民的事物。夫人就可以是一位完全的使節。她的偉大的才能——我知道她會原諒我以這樣親切的口氣說話——她對中國的偉大忠誠,在美國是熟知的。她不但要受到愛戴,而且有非常的效果。以她的機智和才華,一顆慷慨而透徹的心,一種溫婉美好的豐姿儀容,和一種熾烈的信念,她正是我們所需要的賓客呢。”
現在她已來到美國了,她對國會發表了娓娓動聽的演說。她對總統做了令人向往,意味深長的“天助自助者”的警語。從那以後,美國對她的豪邁和她的任務,無有不欽佩的。
照國民黨官方資料,說蔣宋美齡訪美,乃在八月二十二日與九月十六日兩次受羅斯福之邀,才得成行。但照《天下一家》的透露,卻明明是威爾基“示意”的結果。並且羅斯福邀蔣宋美齡訪美,首見於八月二十二日致蔣介石介紹威爾基訪華的信中,這一邀請,形式上隻是客套話,能否成行,還有賴於威爾基的玉成。再從時間上看,威爾基十月八日離開中國後的第二個月(十一月十七日),蔣宋美齡就去了美國,這一緊密配合的速度,也正印證了蔣宋美齡的訪美,乃得力於威爾基的暗中使勁。
蔣宋美齡的訪美,蔣介石是最大的受益人,受益程度,情見乎辭。但是整個事件的內幕,卻跟蔣宋美齡的媚功有關。十月二十六日羅斯福寫信給蔣介石,告訴他威爾基用“最熱烈之語句”,講了好話,從而以“深望能有一日歡迎尊夫人之來美”收尾,依稀看出此中文章。
施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在《宋家王朝》(The Soong Dynasty)有這樣的話:
在輪到宋美齡對美國展現魅力之前,她先對溫德爾•威爾基考驗自己的誘惑力。威爾基在一九四○年底的大選中,輸給羅斯福,羅斯福為了安慰他,就派他在一九四二年秋天到中國做友好親善訪問。威爾基和宋美齡在重慶合拍了一張很有趣的照片,他的娃娃臉上頂著一頭蓬亂的黑發,看起來好像是一位肥胖的男學生,卻瀕臨中年的危機;她則操著喬治亞州的英語口音,動作卑鄙,活像一位年華老去的東方郝思嘉(a fading Oriental Scarlett O’Hara)。當時美國駐重慶的“外國服務處”官員約翰•巴頓•戴維斯(John Paton Davies),看到了宋美齡如何發揮她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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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地,宋家小妹已經輕輕鬆鬆地征服了一個人。在她主持的一項救濟機構茶會上,她披著一件空軍將領的大衣,以令人無法抗拒的女性溫柔,嬌滴滴地承認威爾基先生是一位非常“撩人綺思”的男人(a very “disturb inginfluence”),此種表白使這位羅斯福總統的私人代表渾身舒暢。……有趣的是,這番話對獨身的威爾基和未來的政治發展都產生影響。
中國古書有食指大動“必嚐異味”的故事,記那位行家最後要“染指於鼎”,不嚐異味,就是不罷休;中國諺語有“要劫劫皇杠、要玩玩娘娘”的壯舉,說要搶財貨,就搶皇上的物資;要玩女人,就玩皇上的老婆。看到威爾基所作所為,真依稀有染指異味玩娘娘的氣派矣。雖然小受蔣介石捉奸的虛驚,這位老美畢竟很落檻,他不但向蔣介石辭行時,說出“數日盤桓,備受優遇,深感如對家人……實為本人環遊世界,在他處所未曾遭遇之快晤”(《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錄自總統府機要檔案)的謝詞,並且在返美以後,立刻報之以實利。美中不足的是,這一段中美“聯係”,終因威爾基兩年後(一九四四年)突以心髒病死去,而告難乎為繼。否則的話,威爾基在羅斯福死後,極可能擊敗民主黨而成為美國總統,那時候蔣介石的實利,才更風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