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知道的新疆說給你聽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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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YORK TIMES
我的故事
把我知道的新疆說給你聽
王茜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4年03月21日
攝於喀什人民公園。跳舞和圍觀人群,以及喀什街頭隨處可見的警車和警察。
Courtesy of Wang Xi
攝於喀什人民公園。跳舞和圍觀人群,以及喀什街頭隨處可見的警車和警察。

昆明火車站暴力襲擊事件發生後,人們在網絡上發泄著自己的憤怒、不滿和惶恐。我好像又看見兩年多前那個不安的自己,彼時我的家鄉新疆喀什市內連續兩天發生暴力恐怖襲擊,事發地距我家僅半個小時路程。
作為一名在新疆喀什出生,直到高中之前一直在那裏長大的漢族人,很早以前,就有朋友問我,為什麽新疆會出現如此頻繁的暴力恐怖襲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維族人參與暴力襲擊?我很難解釋,因為原因太過複雜,而我也並沒有真正的答案。不過,如果你願意聽,我想把我知道的新疆告訴你。
1993年的中秋節晚上,四歲的我和爸爸媽媽從姥姥家回來。夜已深,喀什的主街上已經沒什麽人,四下靜悄悄。走著走著,距離我們大概幾十米的地方有幾個喝醉酒的維族人搖搖晃晃,大聲叫喊。看到他們拿著東西(後來知道那是刀)向一個路過的騎車人甩去後,我很害怕,拉著媽媽說:“不要過去”,媽媽說:“不怕,有你爸呢”。
盡管我們避著他們走,但還是被攔住。我已經忘記被攔住的那幾分鍾發生了什麽,再有印象的便是爸爸和這幾個人扭打成一團,甚至翻滾進馬路邊幹涸的水渠,媽媽奔向附近求救(那時沒有手機),我躲在一旁哭著喊“救救我爸爸”。
那晚月亮很大也很黃,周圍很靜,我哭得很大聲。
事情怎樣結束我完全記不起來。還能記起的,便是媽媽抱著我坐在警用兩缸摩托車裏回家。這些人用刀砍我爸爸的時候,他們用的是刀背——不幸中的萬幸。
後來,聽爸媽說,這些年輕的維族人來自農村,他們喝醉酒,幾個人便商量出來“鬧點事”,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麽做,所以,還沒有膽子用刀刃傷人。
隨著我長大,連同這些持刀者的臉龐一起,整件事仿佛在黑夜中漸漸隱去,偶爾提及,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掛在天上很黃很大的月亮,以及我自己的哭聲。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有很友善的維族鄰居和維族同學。那個時候,他們對於我而言,大概隻是名字多幾個字而已,當然,還有他們的飲食習慣,其他,大概真沒什麽不同。
我第三次搬家前,住在樓下的維族阿姨時不時會給我們送好吃的蜜餞和點心。他們家有一對雙胞胎姐妹,還教會我跳維族舞時如何左右扭動脖子。五年級,學校要評“雛鷹獎章”,其中一個考核要求是學會至少十句維吾爾族禮貌用語。我一個晚上泡在人家家裏,她們不厭其煩地糾正我的發音。我現在會說的好像就隻剩下三四句:“你好”“謝謝”“請坐”……呃,還有“多少錢”。
我最要好的一個維族同學,很遺憾,現在已經沒有了聯係。我們一起度過了初中三年,那時候,我和她,還有另外一個同學,差點結拜,她排老大,我老小。她的成績非常好,考過年級第一,那時我幾乎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問“今天的作業是什麽?”或者“這道數學題你做了沒,把答案念給我”。
有一次,她在跟我聊天的時候,被她媽媽打斷,她在電話那頭用維語跟她媽說了幾句,轉頭在電話裏接著用維語同我聊,我被那長串的維語弄懵了……
她後來去蘇州讀內高班,又去了天津念大學。
後來,隨著我去山東念高中,又去大連念大學,朋友來來去去,和維族朋友也很少再來往,他們都定格在我前十五年的美好時光裏。
2009年7月5日,一個對我產生深刻影響的日子。那一天,在新疆首府烏魯木齊發生了震驚海內外的維族人針對漢人的砍殺事件。根據官方統計數據,當天有逾300人死亡,一半為無辜群眾,1700多人受傷。
那天,我還在大連的學校,最開始隻是從電話裏了解了一些片段,說很多普通人在街頭被砍殺,車輛被砸壞焚毀,手段殘忍。那一晚,我和在烏魯木齊念書的朋友QQ聊天,他說他和舍友整晚不敢睡覺,大家輪流守夜,深怕有暴徒闖進學校。
第二天,表姐在街頭給我打電話,說漢族人在街頭開始遊行示威,和維族人發生了不小的衝突,電話裏風聲呼呼,夾雜著遙遠的呼喝聲。
七月中旬,我回到喀什的家中,當時網絡已斷,大家在私下裏傳播著事發時用手機拍攝的一段段視頻,這些視頻被禁止流傳和帶出新疆。此後近兩個月,我參加的所有聚會和飯局,大家討論的隻有一個話題——“七·五”。人們大概隻能靠著這種討論來發泄憤怒、惶恐和不安。
我家住在喀什老城區,距離艾提尕爾清真寺不到十分鍾的路程。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裏,我家樓下的院子裏駐紮了兩個排,每天從窗口看著他們已經成了習慣。甚至到現在,當我路過那些在街頭巡邏或站崗的武警身邊時,還會刻意把腰挺得再直一些。似乎隻有這樣,我才能變得很顯眼,才能一直在他們的視線中,這樣我才覺得,安全些。
此後的五年裏,事情變得更糟糕。
在喀什,每天充斥著傳聞與聽說。比如“聽說XX地又爆炸了”“聽說XX地又死人了”。有些被報道,有些無法求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是不明真相的群眾之一。
兩年多前,在喀什街頭連續兩天發生了恐怖襲擊,事發地距離我家並不太遠。事發兩天後,我才有勇氣走出家門,一路上,神經質地躲避著經過我身邊的每個人。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的感覺。
但漸漸地,大家好像變得麻木,因為太多“聽說”了。
去年在北京實習,看新聞提到又發生了恐怖襲擊,打電話給媽媽,叮囑她小心點。她還挺不耐煩:“這種事情天天發生呀,習慣了。”
慢慢地,在喀什,居住地也變得逐漸分明。我家所居住的這一片是老城區,附近有高台民居、艾提尕爾清真寺以及大巴紮,每次出門,我的麵孔非常顯眼。而在另一片區域,居住著很多漢族人。
而我也學會,在穿過那片廣場時,把臉縮在領子裏,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直到現在,還有叔叔阿姨不斷囑咐我:“不要回來工作,太危險了。”我每次都回答說:“嗯,肯定不回來了。”
爺爺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去世。關於他的故事,隻是零零散散從爸爸或奶奶那裏知曉。印象最深的是,他在四川參軍,隨後跟隨部隊到達新疆,曾在昆侖山哨卡一待多年。
我從小被姥姥姥爺帶大,他們的故事聽了很多,他們也是那個時代的許許多多人的縮影。上個世紀50年代,姥爺響應號召,帶著姥姥、大姨、舅舅從天津前往西北參與水利工程建設。他們在蘭州待過一段時間,我的二姨便出生在那裏,後來他們又舉家前往喀什,生下了我媽媽。2006年,我的姥爺姥姥在新疆去世,安葬在烏魯木齊。
我的姥爺姥姥、我的爸媽,他們見證了一片貧瘠的土地如何變成了一座城市,一座最開始隻能坐著馬車坐著汽車出遠門長途跋涉的城市如何有了鐵道有了航線。
但是,關於那個年代我們祖輩的到來,我們和他們總有不同的解讀。我們一直為祖輩而驕傲,他們背井離鄉來到新疆,為這裏的建設奮鬥一生,最後葬在這裏。但在另外一些人看來,我們侵占了他們的一切。
我每次跟人介紹新疆,都會談起新疆的民族成分構成還有分布。新疆有47個民族,世代居住的民族13個。地理上,被天山劃分為南疆北疆,大部分維族人居住在南疆。而在喀什地區,90%以上都是維族人,其中大多數居住在農村。
小時候,爸爸還在鄉裏工作,有時會帶我去維族農民家做客,那時的印象是:哇!他們家好大。哇!他們家有果園有牛棚有羊圈。哇!他們家地毯好漂亮被褥好漂亮碗盤好漂亮。
一直以來,我對維族農民的印象都來自於幼年的接觸。大概是,一個笑嗬嗬,用粗糙的手遞給我一牙西瓜的大胡子叔叔。
後來,我對新疆農村的印象變得複雜。這來自於從小到大,電視台反複播放的那些紀錄片,講述那些企圖分裂新疆的暴徒如何殺害村官、衝擊派出所和鄉政府,他們殺的人裏有維族也有漢族。而學校也會組織學生一起看這些紀錄片。
我至今還記得的一個鏡頭是,許多維族小孩被關在一個小黑屋子裏,學習經文,這被稱為“地下講經點”,而爸爸和我認識的其他在基層工作的人都說,這種地下講經點在南疆的農村有很多,但屢禁不止。
我的父親曾在基層農村工作多年。在他的印象中,十年前的農村商店中煙、酒銷路還算不錯,而近幾年煙酒幾乎在農村絕跡。這是因為保守思潮在不斷擴散,有人宣稱“嚴守戒律,戒煙戒酒,才是真正的穆斯林。”一些賣煙酒的商店甚至被人攻擊。
而伊斯蘭教保守思潮的擴散,甚至有向極端宗教主義發展的趨勢。其中不乏伊斯蘭原教旨教派的推動,也有一些社會、教育、經濟等方麵的因素。
在新疆,尤其是傳統觀念濃厚的農村,民眾對經文的學習的需求較高。不少維吾爾族家長認為,穆斯林應該懂得基本的經文知識和宗教禮儀,因此他們會將孩子送進經文學校。然而新疆目前的宗教教育能力十分有限,經官方認可的經文學校僅六所。這非但不能滿足信教民眾的需求,在培養宗教人士方麵能力也非常有限,這就給在南疆泛濫的“地下講經點”以可乘之機,不少宗教學識不高的人在農村甚至可以對經文進行任意釋讀宣講。
我有一個朋友,他於今年3月5日下基層,作為維穩幹部,駐紮農村。他此前曾去過農村,據他說,那裏基層幹部很辛苦,長年累月沒法回家,替農民種地成了他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這是因為一些農民對基層政府的部分命令不太滿意。有時基層政府要求他們種植一些作物,由於經濟效益不可觀,或初期投入過大,或者勞動強度過大,一些農民對此產生抵觸,於是這部分農田勞作會被推給當地基層幹部完成。
此外,在新疆,農民對最低勞動保障金的依賴非常大。
他的原話大概是:“有些人(農民)不幹活,沒錢就去政府鬧一回。”
他之所以會下基層去維穩,是因為最近在新疆一個影響頗大的政策——“二十萬幹部下基層”。這些來自政府和事業單位的幹部和工作人員將在三年內分三批前往南疆各地州的農村進行維穩。
前往農村維穩,這不是第一次,卻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以我的朋友為例,他必須打包被褥行李和他的同事一起前往農村,大概近一年的時間裏,吃住都得在那裏,按他的工作年限,他享有十天的假期。
在出發前兩天,他們會進行一些培訓,比如宣讀一些紀律和注意事項。值得一提的是,單位給每人買了一份保險。
有時候,在跟陌生人聊天時,被問及哪裏人,我會撒謊。
有時候,我會在告訴別人“我是新疆人”之後,補充一句“我是漢族”。
我沒法描述那尷尬,以及那莫名的底氣不足。同時,也厭倦,同別人一遍遍描述新疆的風景有多美,水果有多甜,人們生活有多美好,旅遊宣傳片比我說的更漂亮。我其實更想跟人聊聊,這片土地上發生著什麽。盡管很多時候,都是敏感詞。
我愛這片土地,但它之於我,亦像一個標簽,一個不那麽自在的標簽。因為它,我一麵要跟別人解釋“我們不是騎馬上學”“我們不住蒙古包”“我們也有水果蔬菜,也吃海鮮水產”;另一麵,還要麵對被拒之於網吧、酒店門外的尷尬,以及辦理護照、通行證比旁人更複雜的審核手續。
我愛新疆,但我也知道,無論我多麽愛它,我終將,也隻能,逃離它。
王茜是汕頭大學長江新聞傳播學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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