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是帥哥一坨,不是奶油狀花美男,很man的樣子,身材魁梧貌堂堂,雙目炯炯放電,印堂有彩,不怒有威儀。卷發落腮胡子,穿著西裝抽煙的造型,儼然西西裏黑道老大的派頭。年輕的時候讓相士摸過骨,說將來非富即貴,雖說富貴是浮雲,至少在個人的成就上,足能光耀門楣,讓後生們可望不可及。
他有一種人格上的凝聚力,待人誠懇,作風海派,呼朋喚友勾肩搭背。抽抽起來涕淚滂沱,咧開嘴笑時絕不短斤少兩的皮笑肉不笑,十足性情中人。每次見到他,身邊總是有新麵孔左右逢源,他是居中的靈魂人物,
公公是急性子,風火雷厲,有時候還沒確認婆婆是否上車就位,油門一踩車就開跋出去,晾著婆婆在風中婀娜多姿的淩亂。婆婆是慢郎中,泰山崩塌於前,依舊會慢條斯理一臉茫然的問,
“咦,愚公何在?愚婆有請”。
有時當全家人整裝待發,婆婆還在細心的梳洗打扮,遲遲不下閣樓。公公在客廳裏踱來踱去,眉頭擰成一個肉疙瘩,也不會去催促。如果我們如此無時間觀念,他早就奪命連環call了。一緊一慢的兩個人,張弛有度和諧互補,也是一輩子。
當年有人密報,公子在外好像名草有主了,公公探明情報虛實後,一個星期後興匆匆殺到,小艾粑粑拽著羞答答的我到機場喜相逢,他抱著兩壇子陳年女兒紅出關,吃貨相見,分外投緣,喝貨交杯,千杯嫌少。酒瓶見底,我搗鼓的流水宴掃光後,公公一拍大腿感慨
“兒子這輩子吃喝不用發愁了,喝過女兒紅,媳婦以後就是女兒了”。
隨即要了我老家的電話號碼,撥通後直截了當的說
“這事就這麽定了,年底前咱們把婚事辦了吧”。
當電話轉到我手裏,我娘丈二和尚錯愕的問
“到底是什麽情況,剛才跟我說話的哥們是誰”?這熊孩子,你爹活的好好的,咋急著給我找老頭”?
公公喜歡美食,購物的時候,如果他眼睛盯著某食材出神,我就猜他想吃,便問他可否要,他從來不會假惺惺客氣,絕對點頭稱是。還會自己往菜藍子裏放東放西,臉上堆起笑容說
“你做給我吃好不好?。我心裏笑個“噗嗤”,原來我家老爺愛撒嬌的毛病是來自家傳啊。
當菜分到盤裏,如果好吃,他會嘖嘖稱讚,如果平淡無味,他也會把自己盤中的吃光,想必我家老爺盤中不剩餐的習慣也是家風的緣故。
公公精力旺盛,有顆童子心,喜歡與小字輩混在一起,我們出去遊玩,他總吵著要同去,好多時候,我們眼前一個閃亮的燈泡晃來晃去。有次,朋友知道我們回來了,不遠千裏來相會,公公豎起耳朵,
“蝦米,有朋自遠方來,那不是要樂乎樂乎嗎,我做東請客,吃海鮮大餐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朋友邀我們找一家咖啡店敘舊,公公聽我們還有節目,嚷嚷也去,婆婆看出朋友麵露難色,便在他耳邊嘀咕幾句,公公一臉落寞,像小孩子一樣嘟著嘴悻悻作罷。
前年他退休後來我處遊玩,拿出幾樣東西要我收好,一份他花很多時間整理的家氏族譜,一份他個人大事年紀,還有一枚傳了好多代的戒指,說戒指隻能傳給長房媳婦,托著這些,有些不可承受之重,遠渡重洋安家落戶,孩子將來中文都可能說不利落,我該如何將這份承載著祖先期盼的家史傳承。
他去美國定居後,我發現他變得少了活力,對我嘮叨,
“好山好水好無聊啊”。
落葉都要歸根,一個深植於土壤的大樹更不該連根拔起,有的人,天生屬於人群和舞台,超凡脫俗人士憧憬的閑雲野鶴生活,對他來說卻是一種近乎與世隔絕的放逐。
說到底,能動能靜能屈能伸,能讓心中的猛虎細嗅薔薇畢竟隻是一種境界。邁進一步能一鏡破不改光,蘭死不改香。華麗麗一轉身能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的人是鳳毛麟角,也可以說是傳奇了。
他還是選擇回去了,我們認為的妥善安排,如果對他是一種束縛,那又何必。
有的人不能四海為家,他心中的歸屬,除了自己熟悉的蝸居點,還有長年累月以點為軸向四麵八方輻射光熱的生活。那些難以割舍的生活情節和情趣,超越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是老來更貼心親切的歸依。
臨行前,他托婆婆轉達,說最近照片上的我看起來有爆肥的跡象,要注意形象。我客客氣氣口持端莊文雅
“您們一路順風”。
心裏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默念四字箴言
“我咧個去”!!
那晚,鬱悶的我出去胡吃海喝了一頓,回來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望著鏡中容光煥發的一輪滿月,陷入了更深的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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