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閑歇時,讀了些晚清時期曆史人文的書,用以消磨時光。看到興頭上,感慨不斷,歎聲連連。順手寫下幾個字,以備遺忘。
李鴻章臨終以前,寫過一首七言詩,如下: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裏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熄,請君莫作等閑看。
曆史唯物主義的近代史上,李鴻章是以賣國賊對號入座的。因為他代表清政府簽了《馬關條約》和《辛醜條約》,最恥辱的兩個戰敗條約。我沒用賣國條約幾個字,是覺得到簽字時,賣不賣已經無所謂了。國破城開,該賣的,都賣的差不多了。簽什麽樣的條約,都是由戰勝者開價,不是戰敗者能左右的事。換個誰去試試,也不見得能比他爭回更多的利益;而他確實是盡心盡力盡職了。做為晚清政府的最高行政長官,國家戰敗,他有推卸不掉的重大責任;但說到賣國,還沒見到他在從政時,和談判到簽約過程中,出賣國家利益以換取自己私利的證據。據說他簽署另一個條約《中俄密約》時,俄國人給他好處,中飽私囊;但從未被核實確鑿過。而人們罵他是賣國賊,也不是基於這個《中俄密約》。所以,把李鴻章說成是賣國賊,是把對無能腐朽清政府,特別是清皇室的憎惡,都出氣到他的頭上了。
《清史稿·李鴻章傳》對他的評價是:“中興名臣,與兵事相終始,其勳業往往為武功所掩。鴻章既平大難,獨主國事數十年,內政外交,常以一身當其衝,國家倚為重輕,名滿全球,中外震仰,近世所未有也。生平以天下為己任,忍辱負重,庶不愧社稷之臣;惟才氣自喜,好以利祿驅眾,誌節之士多不樂為用,緩急莫恃,卒致敗誤。疑謗之起,抑豈無因哉?”
寫《清史稿》的人,多是些同時代的遺老遺少,對當時的事件和過程,均有親曆。所以,這些評鑒基本可信。清亡百年久矣,中國戰亂、內亂不已,到現在竟沒有一部正式的清史問世,和中國曆史上給前朝做史立傳的傳統,大相庭經。這些年我一直關注這個事,據說國內現在正在組織專家編寫清史,要在2015年完成。估計運用的資料不會有問題,但對人和事的評論,如跳不出曆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估計李鴻章還是脫不開賣國賊這頂帽子。拭目以待了。
這詩就寫在他簽約之後。那種憂國殤民的愁苦,終老身衰的無奈,表露無遺。人老了,國毀了,希望破滅了。和被稱為愛國詩人陸遊 “原知死去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的名句,有異曲同工之韻。不同的是,陸遊對光複還充滿了希望;而李鴻章從自己五十年從政的經曆,和出訪歐美的見識中,知道大清這個大廈,就和他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樣,是麵落日的旌旗,不會重整雄風了。他把國家未來的憂患,全部歸攏到強寇的欺淩和侵略,說”海外塵氛猶未熄“。其實,他看不到的是,清朝的沒落,固然和列強的瓜分密切相關,但最終導致大廈坍塌的原因,卻是內部的爭紛:守舊或改良,獨裁或革命。他沒看到,朝廷也裝著沒看到。結果是,他死後十年,大清王朝就徹底崩潰了。
我為他慶幸的是,他沒能活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