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日,這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還有兩天就到新年了。聖誕的氣氛還沒有消散,新年的氣息已撲麵而來。冬雨敲打著車窗,剛才還是晴空萬裏,這時卻下起雨來。我已經習慣了這一天四季的變化。女友洋妞L開車,我坐在她的身邊瞟了一眼她專注開車時的美麗的側影。車子發出轟轟的聲音,將熟悉的景色一件一件拋向身後。她的香水味隱隱約約,就像她的性格一樣含蓄,摻和著我淡淡的香水味,也如同我的性格一樣矜持,車廂裏彌漫著若有若無的混合的芬芳,兩個女人的味道。閨蜜之間可以無話不說,也可以一言不語,就像此時。再也不用沒話找話了,好輕鬆。如果有一天兩個人一言不語而不覺沉悶,那麽你便找到了她 – 你的閨蜜。
和L相識是在孩子們的學校。L也是三個孩子的媽。那時已經出國十年的我和剛來的時候的心氣兒不一樣,與其說知音難尋,到不如說放棄了這個念頭。曾經以為沒有閨蜜生活就不算完整的我,已經懶得去搭訕,懶得去結識,懶得去經營一份關係。一個人獨來獨往,便也習慣了。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 現在我有足夠的時間來審視生活,和自己對話。況且工作那麽忙,情趣那麽廣,要看的書一大堆。結婚二十年,老公已經升級為帶有濃濃親情的哥們兒了。出國十多年,他又被晉升為我的情人。現在我又提升他為男閨蜜了,身兼數職,多方便, 硬件不變,隻需要提醒他腦子裏換一個軟件就行了。這樣簡單的生活,藍藍的天,青青的草,呼吸一口帶著草香的空氣,喝一口清澈的自來水,與國內的燈紅酒綠烏煙瘴氣相比,生活是多麽的踏實,多麽的安全,多麽的問心無愧,多麽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理科男和文科女關注的事情大相徑庭。小品裏講‘同是一家人思想水平怎麽就這麽不一樣呢?’的確是這樣,一天天的我發現我好像又戀愛了,戀上的卻是我自己。
不知道L看上了我什麽,經常約我出來喝茶,散步,晚餐看電影,一步步將我拉出我的comfort zone。這次是我們預謀已久的一次遠行。我們將離開我們生活的城市,拋開眼前的事,老公,孩子,去另外一坐城市,L的老家小住一晚,休息一下,a getaway, a girls’ night out, 好像是一次私奔。年初一次在她家喝茶,她一邊將剛出爐的她做的蛋糕放到我眼前的盤子裏,一邊漫不經心地向我提出這個建議。盡管L的很多親戚家都可以住,她建議我們去住酒店。“開房?”這兩個詞立刻閃過我的腦海,可找不出合適的英文詞來開這個玩笑。和洋妞之間好像總是隔著這麽一層膜,也許是語言,也許是文化,而無法淋漓盡致。忙了一年,這計劃從年初拖到年底,聖誕一過L便定好了酒店和晚餐,我們終於上路了。
回想我人生的每個階段,身邊總有個她陪伴。12歲前的她是小學同學,還有男閨蜜的他是我的鄰居發小,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老抄我作業,可小學一畢業就誰也不理誰了,咱們那個年代男女中學生是不說話的。我考上了重點中學,他上了普通中學,後來搬了家。12歲至15歲時憨憨的她是我初中同學,高中時的美麗聰明超人的她考上了清華。大學時他(男朋友)出現之前的她,我們在大學校園裏曾形影不離。研究生時的她,工作後的她,她和她們,有才華橫溢的,聰明漂亮的,美麗善良的,幽默風趣的,風情萬種的,總有一樣讓我眼前一亮。我感謝她們陪我走過一段段人生路,可最終我們還是走散在人生路上的每一個十字路口。有杳無音信的,有時隱時現的。
那年跟著老公遠走他鄉,告別了親人,告別了她們,我便開始了身邊沒有閨蜜的日子。這日子過了很久。周圍的中國人不多,有也都是大學裏的博士生,來一撥去一撥,揮淚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突然發現新人年齡越來越小。不想再製造相識,相知,離別和她們走後給我造成的空虛和悵惘了。
我是個不怕孤獨的人,但我怕獨生子的大兒子寂寞。 所以隔三差五地請同學來玩兒,讓孩子有玩伴兒,長大後不至於像我這樣性格孤僻。因此便結識了她們,小朋友的媽媽,全是洋妞兒,那時沒有一個中國媽媽,就是華裔的也沒有。
Lulu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全職媽媽,丈夫是花匠。她會彈琴畫畫,純正的英音如同Sky News 的播音員,,透出她曾經的教養。她有三個兒子,小兒子患有孤獨症。在我剛來的時候,是她陪我買家具,用她家的麵包車幫我搬進新居。聖誕節的時候,她時常會帶著小禮物來看我。
性格內向的V也是大兒子同學的媽媽,一個單親媽媽。後來又生了一對兒雙胞胎,現在和我家老二一個班。目前V在攻讀哲學博士,開著一輛舊大奔,有著模特般的容顏和身材,隱約透著沒落貴族的氣質。金發披肩從不施粉黛,從不穿裙子的她美麗依舊,淡藍色上衣將略帶憂鬱的藍眼睛應得更藍了。無法想象濃妝豔抹的她將會是怎樣的驚豔。V 不善言談,敏感矜持。
老大的朋友們搞定了,老二老三也相繼出世了。圖書館是我們常去的地方。我們這兒還有孩兒媽們自發組織的有政府資助的多個每周一次play group。為了尋找聊資,我讀書看報看電視,聽講座,參加各種活動,全副武裝充好電,發現自己比當地人知道的還多。 我懷抱老三,手令老二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向每周一次的play group。 推開門,滿屋的金發碧眼。盡管憑著我的英語專業研究生的底子,語言不是問題,但她們之間聊得火熱,和我禮貌式地寒暄幾句後她們接著熱聊。我隻好沒話找話的,陪著笑。也是,如果我是他們我也是會和同胞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我發現如果不是特出原因,比如她收養了個中國孩子,她的七姑八大姨在中國,去過中國,好像沒人對中國,我的祖國感興趣。其實在任何一種關係之初,我都不是很主動的人。在關係之中,也是被動的角色。所以我說我的那些洋妞朋友是看上我的洋妞們。看看人家對我沒興趣,何必呢。盡管如此,為了孩子我還是堅持每周都去。主要是為了孩子。
有一天,在一個小型的Play group, 一個滿頭卷發,高高個子的帶著燦爛微笑的坐在我對麵地上的她大方地說,“Hello, my name is A”。接下來,就是頻頻相約,有時是和其他媽媽結伴去吃飯,看電影,而更多的時候是帶孩子去公園玩兒,或者在陰雨天互訪。和她單獨去看過一次電影,一次獨角話劇,逛過幾次街。和其他人不同,每次見麵和告別她還要抱一抱,親一下的,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回家前,她總提議去喝杯茶。這和我同胞很不同,同胞姐妹們都是選擇回家去喝。我似乎沾染上了洋妞惡習-不會過,沒有保持咱中華勤儉持家的傳統。和A一起懷的老二,還有洋妞N,三個大肚子媽媽帶著小孩,手上拉一個,肚子裏懷一個,經常聚會,互換懷孕經,育兒經。我們仨的孩子的預產期都非常接近。“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我們會談什麽呢?” 一次在N家,A拋出這個問題,我們麵麵相覷,無以答對。
有趣的是我剛懷上老三的時候,A問我進展,我告訴了她。因為那時我們都在準備生娃兒。我問她進展如何,她說還沒動靜。那天離開play group, 到家正要拿鑰匙開門,A開車帶著她的老大,跟到了我家,她慌慌張張的像是有話跟我說,臉漲得紅紅的。她說其實她也懷上了,因為還不到三個月,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所以她老公不想公布。她在向我道歉剛才沒有和我說實話而我卻對她如此誠實。說完臨走時在我的麵頰上親了一下,差點親到我的嘴唇上。
A是個公務員,連著懷了三個孩子,辦了停薪留職,盡情享受著資本主義的福利。幾年前A搬家了,在很遠的海邊蓋了一座很大的房子,拜訪過她一次,坐在寬敞的廚房裏,放眼望去,藍藍的海,藍藍的天,藍藍的山。現在偶爾發個郵件問候。她曾建議我去她家小住,後來沒有了下文兒。A的離開,生完孩子的我們這群媽媽就散夥了。偶爾也能在街上遇見,寒暄幾句。
這時認識了L, 正剛上她博士後剛失業,心情不好,人生低穀。和L一起又有了一個新的媽媽群,都是孩子學校裏孩子的媽媽。總有好事者發起去喝個咖啡,吃頓晚飯。或是在家開可party。該輪到我了,我隻是請大家來家裏喝過一次咖啡。
G和我住的不遠,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在餐廳工作,孩子也和我的孩子在同一個學校。居然不會開車,讓我很驚訝。因為住的近,經常互相關照。她來自牛津郡,濃濃的英腔,把我帶得也很英倫,就像是在上演East Ender 或是Coronation Street.
雖說物以類聚,我並沒有看到我和這些看上我的洋妞們身上有多少共同點。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不同的職業,不同的性格。我們的談話大多也隻是家長裏短的。那晚,和L晚餐歸來,我們各自捧著一本書,在床上看著,酒店的電視上上演著眾星薈萃的電影’The Holiday’,窗外風雨交加。她,一個理科女,理智,冷靜,善於邏輯思維,在看著偵探小說。我,一個我文科女,唯美敏感,麵對美易被震撼和打動,看的是散文詩歌集。我不知道在陌生的國度,走著走著便遇到了她,還有她們。路,有人同行才開心。感謝她們的同行使我不再孤單,使我進一步了解了主流社會,排泄了鄉愁,至少使我的英語更地道了。這就是緣分吧。看看這些看上我的洋妞們,她們似乎是在主流中有些溺水,有些暫不得意。也許是寂寞使我們走到了一起。但我知道即使是我原地不動不離開這座城市,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我們也可能會走散。一切隨緣。
清晨,冬天的太陽也會是這樣的溫暖,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下午,我們回到了老公孩子身邊,回家的感覺真好,生活一切如常。次日,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