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貓的死亡,引發清華全校上下的哀悼。在漸趨浮躁的時代裏,它的“安靜的陪伴”,被視為一種力量。
這是個特殊的墳墓—除了幾束菊花和康乃馨,墳前還擺著生魚片壽司、烤魚和妙鮮包。
躺在裏麵的,是一隻被稱為“館長”的小貓。7月初,它被葬在清華大學老圖書館外的銀杏樹下。花束中,插著幾張吊唁者的悼文—“夏日的黃昏裏,你趴在樹蔭下睡覺,木質的書桌上,你的突然出現讓我驚叫,彼此擁有的日子,都過得很好。”
追悼活動頗為隆重。今年清華畢業典禮的告別視頻中,也記錄了它的故事。這隻小貓的身影一出現,全場3000多名清華學生,爆發出當天最熱烈的掌聲。
有人說:“它就是我們清華生活和青春的一部分。”也有人感歎:“親近動物,是一種本能,但現實很複雜。”
“老館裏來了一隻貓”
成為“館長”之前,它曾過著和清華其它流浪貓一樣的生活。
這隻雌性小土貓,大概出生於2009年年底前後。據說,它的母親很可能是一隻仍然健在的,定期活動於女生宿舍樓下的長毛玳瑁貓,因為兩者的毛發很相似。
年幼時,它的主要活動場所,在第三教學樓附近。這裏一度是清華的“貓狗聚集地”。
2010年,“三教”發起一場“清貓清狗活動”,大部分小貓小狗遷徙至食堂、宿舍樓和小樹林等地。不知何原因,它選擇跑到了清華大學老圖書館,隨後被一位圖書管理員收留,成了裏麵的居民。
它的家,空曠而寧靜。清華大學圖書館老館,始建於1916年,由美國設計師設計,是清華早期四大建築之一。與如今2萬多平米的現代化新館相比,具有歐式風格的老館,透著一種別樣的曆史氣息和學術氛圍。除了閱覽書刊,老館的主要功能是供清華的學生上自習用。而它成為這裏唯一的動物,不用理會門禁和保安,自由出入。
初來乍到,它有些小心翼翼。盡管很喜歡在自習室裏溜達,但麵對同學們好奇地逗弄,它會伸出爪子還擊。趴在桌子上小憩時,如果有人撫摸,它以掙紮或跑開的方式,表達不滿。
它並不能算是一隻模樣俊俏的貓:橘黃色厚厚絨毛間,夾雜著深淺不一的褐色和黑色,腦袋像是潑了淅淅瀝瀝的墨汁,有點陰陽臉。很快,“老館裏來了一隻貓”在清華的校園裏傳播開來。
為準備學期考試、深造學業,或者出國留學,老館的自習室裏,長期坐滿了“閉關”、“刷題”的學生。每一個低頭忙碌的身影前,都會擺著一遝遝諸如托福、GRE、司法考試、注冊會計師考試和專業課程的資料和試卷。有不少同學常常在老館一紮就是幾個月。
一隻貓的出現,為這種枯燥繁重的學習帶來了變化。
適應新環境後,它的個性也從容淡定起來。每天早上6點多,它會在門口的草叢裏蹦躂玩耍。7點左右圖書管理員來了,會給它梳理毛發。7點30分,開館門後,它便顛顛地跑進去。先是在大閱覽室四處走走,然後開始一天的生活。
自習室裏,同學們埋頭苦讀的時候,它會噌地竄上任意一張木書桌,邁著貓步,毫無顧忌地“巡視”大家的學習情況。困了,書本、筆記本電腦、圍巾和書包就是它的墊子,隨意一臥,倒頭便睡。任你在一旁幹著急,它就是不挪窩,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
它還常在館外同學們停靠的電動車座位上打盹。下自習後,常有同學無奈地等上半天,待館長睡足了醒來後,才把車開走。
“那模樣,仿佛它才是這兒的主人。”美術學院研究生夏晴總結道,“大家都在它手底下幹活兒似的。”久而久之,同學們親切地稱它為“館長”。
貓“館長”的形象,與老圖書館融為一體。
法學院研究生崔彧至今還記得這樣的場景:冬天的早晨,剛蒙蒙亮,同學們正呼著哈氣排隊,等待入館。門開了,館長不緊不慢地踱著步走出來。隊伍一下熱鬧起來,新一天的學習生活,開始了。
2010年秋天,崔彧去老館自習,第一次看到了正在門口台階上曬太陽的“館長”。
“它是隻安靜淡定的貓。”他說。
似乎被圖書館的氛圍耳濡目染,館長一向都悄然而至,從不會發出喵嗚的叫聲。
學習時,“館長”偶爾會停到他的旁邊,眯著眼坐下,看他奮筆疾書。不一會兒,便安然入睡。崔彧自顧自地看書,但把翻頁的聲音控製到最小。如果正要查閱的資料,被熟睡的貓壓住,他也不會破壞它的美夢,而是換本書再看。“貓是夜行動物,玩了一整晚上,也該累了。”他解釋道。
學到乏味煩躁的時候,他便放下書本,輕撓館長的下巴和耳朵,對方發出一陣輕微的呼嚕呼嚕聲音,表示舒服。
每一個同學,都會和“館長”保持這種安靜的關係。休息時,為熟睡在書本之間的“館長”拍照片,然後曬到微博上,成了來老館自習的一項傳統。
“去年秋天,我在文科樓的趙元任紀念展上看到一張照片—當時在國外生活的先生,正伏案讀書,一隻貓就在書旁睡覺。”崔彧回憶道,“感覺像一幅畫。”
“它還略微有點傲嬌。”化學工程係的楊載濤說。他是清華小動物協會的工作人員,對貓的習性很了解。雖然整天就喜歡睡大覺,平日裏也有點高傲,可一旦把“館長”哄開心了,它會翻過身子,讓人撫摸它的軟乎乎肚皮—這是一隻貓對人充滿信任的表現。
圖書館的幾個辦公室,都配有貓糧和水碗。“館長”會貼著牆麵進來,喝幾口水就走。保潔員,物業保安和老師們,沒事都會逗逗它。
作為“館長”的主人,圖書管理員李世雄則認為,它是隻“有靈性”的貓。他被同學們昵稱為“侃叔”,今年50多歲,頭發花白,嗓門洪亮。侃叔常常會抱著館長,在門口頗為自豪地跟同學們誇耀,“它隻吃我喂的進口貓糧”,“別人喂就不行”。
但“館長”辜負了侃叔的信任。
“它最愛吃烤腸,三塊錢一根的那種。”章琳笑著說,“掰碎了,它吃得狼吞虎咽,而且一根還不夠。”她和男友張宇都是美術學院的本科生,兩人常在館外的草坪上喂它。“看著它吃,就像看著一個孩子。”
因為大家的眷顧,“館長”的身材越來越臃腫,很多同學一度以為它懷孕了。它不會躲閃任何陌生人。守在老館門口打盹時,任憑大家拍照和撫摸,“安詳得像一尊雕塑”。
2011年底的某晚,一個生物係男生下自習後,回宿舍正要掏書,忽然發現書包裏有個毛茸茸的家夥—竟然是還在睡覺的館長。館長很喜歡靠在書包上打盹。可能是太舒服了,它索性鑽了進去。一路上的顛簸,都沒能吵醒它。同學們趕緊把它送回了家。
三年來,清華校園裏漸漸形成一個不成聞的“規矩”:與“館長”合影,有三類絕不能錯過。
每年9月,學長學姐們帶著新生到老館參觀,會特地介紹一下“館長”,推薦和它照一張入學合影。
一到期末考試周,也會有不少同學抽時間找到“館長”“拜一拜”,進行考前合影,托“館長”能保佑自己考個好成績。
7月份左右,畢業生們會穿著學士服,站在老館前,以“館長”為模特,拍張畢業照。
“不然,你會發現大學生涯缺了些什麽。”楊載濤說。
2011年,廣受師生喜愛的《清新時報》新年特刊上開辟了一個名為“貓眼看校園”的年終盤點欄目。主人公,是一隻“生長在老圖書館的貓”。
“老貓”以旁觀者的口吻,回憶了清華校慶時的集體婚禮,調侃了“四教”被冠名“真維斯”樓事件,談論起引發同學們不滿的清華網費改革一事。而改名為“清芬”的第七食堂和北門都將被拆掉的命運,令它有點傷感。最終,它聊起約束同學們的“自習公約”—“輔導員是政治思想輔導員,而不是保姆或者家長。”這篇詼諧幽默,針砭時弊的文章,在校內廣為流傳。
“館長”的影響力,已經走出了清華。
吳斯嘉今年畢業於北大數學係,男朋友就讀清華。她每學期都要特地到老館看看“館長”。這個高中時期很怕貓的姑娘,大學畢業時已經能和它們愉快的相處。她覺得,“館長” 和清華的貓,北大的貓一樣,都受到了同學們的尊重和平等對待,而這種氛圍,會影響更多人。
“當然,‘館長’的生活條件是其它貓望塵莫及的。”夏晴說。她現在是清華小動物協會負責送流浪貓的誌願者。兩年來,協會的同學們做了一套“清華貓地圖”,對清華各個區域流浪貓的分布,數量做出歸納。她們不定時地尋找符合條件的收養者。她接觸大部分收養者,是已經工作的清華校友。
附近小區、圓明園的貓,或自主遷徙,或被人遺棄,都喜歡往清華園裏跑。
前年冬天特別冷,張宇和宿友在宿舍門口看到一隻哆哆嗦嗦的白貓,便偷偷帶回宿舍。隨後近一個月的時間,貓都在宿舍過夜。“樓道的同學們,有喜歡貓的,也有怕貓的,但大家都沒驅趕它。”張宇回憶。天氣暖和了,這隻貓自己離開了。
“我們一幫學生,能提供的,也就是個有暖氣的屋子了。”他也說不清理由。
清華校園裏,曾發生過讓夏晴難過的事。百年校慶時,校方進行過大規模的清狗活動,如今,校內幾乎看不見流浪狗。幾年前,南邊的家屬樓區,失蹤了將近三十隻流浪貓。“有阿姨告訴我,全都被抓進了一輛小貨車裏。”她說。當時,她看到有人用貓肉做羊肉串的新聞。“我覺得親近動物,是一種本能。”她說,“但現實很複雜。”
“天堂應是圖書館的模樣”
誰也沒想到,“館長”就這樣去世了。
2013年7月5日清晨,渾身髒兮兮的“館長”躺在草坪,頭部濕漉漉的,已經死亡。為避免暴曬和疾病傳播,它被埋在了正對著老館大門的銀杏樹下。得知死訊的老侃,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上午8點30分,清華圖書館官方微博發布了這一消息,“館長”懷疑是被燙死的。這條微博很快被轉發上千條,清華的同學們紛紛留言,憤怒地譴責虐貓行為。
當天中午,楊載濤趕到現場,調查死因。為調出當晚的幾個監控視頻,他和同伴們找到附近派出所。民警們也養著幾隻流浪貓,聽說那隻著名的貓“館長”去世了,很同情,表示願意提供幫助。但第二天,視頻因故沒能調出來。隨後,圖書館微博澄清,小貓不是被燙死的。
此時,有同學發現清華人人網樹洞公共主頁上,曾有人發狀態,宣稱要殺掉“館長”。事後,此人又一次發文:“言必信,行必果,說過我要獵殺‘館長’,你們都不理我,不過 ‘館長’臨死時候掙紮那幾下,勁還是挺大的。”
這引發了同學們的聲討,並要求查出該IP位置。小動物協會的誌願者曾找到樹洞後台的管理者詢問,商討後放棄了調查。“即使查出IP,找到這個人,並不能證明他就是凶手,更不能挽回‘館長’的生命。”楊載濤歎了口氣。
同學們發起了一場隆重的悼念。大家把與“館長”的合影、悼念發在微博上,不斷@清華大學圖書館官方微博。短短幾個小時內,圖書館微博主頁全是懷念與不舍的話語。
“‘館長’是我們幾屆學生在清華的烙印,多年以後,我們也許記不清上過什麽課,但會記得學習時光裏,因為它,多了一份快樂和溫馨。”清華網友“劉小寧要畢業了”說。
而據“猜火車的貓”介紹,自己一年半裏三分之二時間在圖書館,一半以上時間能夠看到“館長”。他記得,“館長”會跟著自己從裏到外,從樓上到樓下。哪怕去年被燙傷後,它也還是不怕人。“我今年畢業照裏沒有‘館長’,深深失落。願館長安息,天堂沒有凶手,隻有妙鮮包。”
圖書館官方微博寫道:“很多人問‘為什麽清華的孩子們會那麽在意圖書館的一隻貓’。就是這個—它的安靜陪伴,是一種力量。”
“瑋君子”是今年一個本科畢業班的輔導員,剛剛送走一批學生。他認為,清華的流浪貓很多,可能每一隻都會受到同學的照顧。但貓“館長”已經成為一個精神的符號,是它讓清華的同學在學術道路前進時,感到一些溫暖和慰藉。“它就是我們清華生活和青春的一部分。”
7月17日,是清華本科畢業生的告別校園的日子。不少穿著學士服的同學來到老圖書館拍照,擺著各種pose,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但走到館長所在的那棵銀杏樹前,每個人都會凝重起來,靜靜地站上一會兒—就如同以前,自習室裏被“館長”壓到了書,卻不願把它叫醒,看著它睡覺一般。
正如“一個菠蘿要像一隻隊伍”在微博所寫:
“從前有一個喵,它管理著一個圖書館和一大群書呆子。常常趴在階梯上俯瞰自己的王國,要麽就忙著睡大家的書包鍵盤紅寶書,畢業季也像曆屆校長一樣與畢業生們親切合影......館長走好,如果有天堂,應該也是圖書館的樣子,但不會再有傷害,請你一如既往地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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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館長”之死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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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得好,我們在學校時圖書館連蚊子都要檢查 -電影資料館- ♂ (6 bytes) () 08/09/2013 postreply 11: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