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是七十年代從地勘隊上工傷退下來的。到最後我也不知道他傷著哪兒了,隻覺得他很壯實。也搞不清他的實際年齡,說四十也像五十也像。他病退後沒事幹,就倒賣票證,後來倒郵票磁卡。這完全是個靠信息和貨源的行當,和同行關係不好,肯定做不出錢來。看到金銀幣生意做的人還少,競爭不是很激烈,就早早進了這一行。
開始老柴從一個上海人手裏進貨。這個上海人再從新加坡的上線拿。有一次新加坡老板搞進來一大批金銀幣,這個上海老板自己吃不下來,又不想讓同城的競爭對手拿到。就叫了幾個異地的下線一起去。老柴一咬牙,賣了祖屋,帶著錢就上了火車。從此他就直接聯係上了“新加坡老板”,可以拿到“一手貨”了。老柴因此就藐視全城其他同行,其他人則一起罵他背恩棄義。關係徹底僵了。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老柴隻得依靠與外地錢販多交流。本地市場沒有的東西,他能找到。我有好些早期的幣種,是讓他幫著在外地買到的。
當年幾乎所有的中國金銀幣都是從國外倒流進來的。老柴拿到一手貨後,很讓他賺了些錢。不兩年就買了房子。隻是他從此迷信上了外國。成天把“我的新加坡老板”掛在嘴上。後來聽說新加坡人也從美國和德國進貨,又一心向往歐美。認定隻要是洋人拿來的東西,一定是好的。
有一天夜裏他突然從火車站打電話給我,說太晚沒有公共汽車了,問能不能幫忙接他一下。我說你打個的士不就行了嗎。他話不多:“真的不方便”。我隻好找到司機和車,開到火車站,見到老柴一身舊工裝,前麵掛一個蛇皮袋,後麵背著一個麻布袋,旁邊還挎著一個地質包。我知道他取貨回來了,問:你怎麽過來的?他說:天生沒座位,我把麻袋放在廁所旁邊,就一直坐在上麵。靠!這些裏麵可全是金子銀子。
老柴的家輕易不讓別人知道,但對我開放。可以說幾乎是家徒四壁。臥室裏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個大櫃子,裏麵裝著金銀幣。他父母雙亡,獨身一個人。一次我去,居然見到一個高挑白淨的女人,四十出頭的樣子。笑著招呼並奉茶,然後就離開了。我問是誰,老柴含含糊糊地:一個下崗女工。。。我們不說她。。。就是看上錢。。。等等。
新加坡人向他們推銷各種金銀幣。為了能講得清楚,就給這幫人複印了一本世界金銀幣手冊之類的東西,上麵有世界各國發行的金銀幣照片和資料。有兩個電話簿那麽厚。這手冊也是老柴傲視群雄的資本之一。可惜是英文的,他一個字也看不懂。我去了他家,他就抓緊時間問,讓我告訴他一些內容。後來有一天在市場上,我正和兩個攤主說話,老柴突然拿著這本手冊過來,指著我對他們說:“他是個博士,這上麵的洋文都能看懂。”當場搞得我很尷尬,因為我正在滿嘴粗口地和兩位砍價呢。事後老柴說:我看那兩個新來的小子對你瞎開價,拿書來鎮一鎮他們。
有一次老柴打電話,說進了一批龍鳳銀幣,價格很好,問我要不要拿幾個?去了,錢是不錯。但是再看鑒定證書,印刷粗糙不說,英文拚寫錯誤百出。我說:老柴,你這貨是真的假的?他頓時懵了:什麽意思啊?錢不就在你眼前麽。我把鑒定證書的問題告訴他,他憋了一會兒,說:銀幣呢,你看了我看了都沒問題,你先拿兩個去玩玩,我去問證書的事。有問題你再退給我。後來他告訴我,說錢是從德國回流進來的,證書和盒子因故沒進得來,這邊人隻好自己印了證書和做了盒子,指望賣個好價格。同時感歎,會洋文就是好,我進貨時要是能看出這個問題,還能夠再殺價。
1990年龍鳳呈祥金銀幣特點是規格繁多,有七八種大小。既不像投資幣又不是紀念幣,是人民銀行濫發金銀幣的開端。圖中的麵值1500元的金幣,發行量隻有116枚。這可是個能砸死人的金餅子,重一斤二兩五。比磚頭乘手,適合女士掌握,可放在手袋裏防身用。一盎司銀幣發行量12000枚。這錢盡管鑄造精製,但設計實在平庸。不過拿來做結婚禮物倒不錯。送金還是送銀就看你和新人的關係啦。老柴那批貨,因為證書和盒子是假的,就沒有可能作禮品了。免得搞出因櫝疑珠,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