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懷念民國?
每年的10月10號,總有人在紀念中華民國,一年甚於一年,一代甚於一代。中華民國的影子63年來依然在中國大陸揮之不去,有人使勁地抹,但無論如何,抹也抹不去。
2011年10月10日,南京,天氣陰霾,殘陽如血。
長江路中華民國總統府前,有個的老頭在擦鞋,攤子前豎了塊牌子,上書:“我從×歲起,就在此為蔣介石擦鞋”。這座曾經的中國最高政治樞紐如今是旅遊景點,售票處的門口,幾個盲人在拉琴乞討,琴聲如泣如訴。此地的主人自62年前出走,至今未歸。
除了總統府,在廢都南京,民國遺存依舊如故。
亨利?墨菲的《首都計劃》,通過主幹道、法國梧桐、領袖陵墓、“五院”舊址、中央體育場、中央通訊社等元素被留在南京。80多年前的一次聲勢浩大、規劃完備的近代化城市建設運動的遺產構成了當代南京的城市基礎。這些建築,中西合璧,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滿溢著民國時代的氣質。如同總統府,大門是西式的,內院是前清官府,庭院是古典園林,秉承傳統儒教原教旨主義的蔣介石,他的辦公室“奢華”標準甚至不如當代中國一些村長鎮長。
去年夏天,我去中山陵祭拜,大雨飄泊,在陵園外的山路上,暴雨的雨水被緩緩地從各級排水管道錯落有致地吸入、排出。這些設計精巧、施工嚴謹、質量優越的排水係統是中山陵工程的一部分。不久之後,“武漢看海”,“水淹帝都”等質疑當代中國城市防汛排澇係統規劃與質量的呼聲屢現報章。於是,一些言論開始懷念起民國時代的南京排水係統。甚而在杭州錢江三橋橋麵坍塌後,人們又開始無限懷念起茅以升設計於1937年的錢塘江大橋。
當然,民國遺存的與懷念民國的不止是南京的排水係統和錢塘江大橋。值得懷念的,還有它的文化精神。
在南京工作的時間,我在南京漢中門廣場認識了一位老南京韓老師,他80多歲,民國時代的複旦畢業,自稱幹新聞幹了60多年(意思是直到現在他還是“獨立記者”)。每天清晨,他在漢中門廣場向一些耳力、視力不如他的老人滔滔不絕地口述、評論每日國際新聞,其水準完全不亞於張召忠等人。他和我談論他的新聞經曆,解放前,他采訪了皖南事變後流落南京的新四軍人員。解放後,他調查了渡江作戰中首抵南岸的不是軍人而是支前民夫。他也透露,總統府上的青天白日旗被扯下的電影鏡頭是後來補拍的。“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在這裏發表聲音和觀點,是我的自由。公安局管不著,憲法規定公民有言論自由”,韓老師說。
我接觸的另一位老南京是南大曆史係教授茅家琦。我請他談關於辛亥革命的話題,他對我說:“你知不知道,辛亥是一場南北議和,由北洋軍方、南方士紳、革命黨彼此妥協、共識的結果。”他反複堅持辛亥是一場類似“光榮革命”的溫和的、妥協的、政治協商的結果。“這是我的觀點。我可以告訴你”。他給了我一份他寫的材料,上麵有一手飄逸的行書。
草根韓老師與學者茅家琦,身上泛出的是不是同一種陳丹青先生所說的“民國範兒”。這種“範兒”,是種夾雜著獨立、堅持、自由、傳統、開放、包容等元素的組合。韓與茅,接受的是同一代的民國教育,就是民國初小課本中“我不盲從,不隨聲附和”的自由與獨立的精神。他們不願意為某種統一的意識形態束縛,也不會去為了某篇指導藝術文化思想工作的講話,“集體背書“或者“簽名宣誓”。這是一種活脫脫的“範兒”。
他們的年輕時代,以至於影響其一生的行事、為人、思考、生活的民國究竟是怎樣的年代?
民國時代有一個弱勢的中央政府,有一個弱勢的威權政黨,有一個粗糙的政權體係,且不斷被內亂、外敵、革命幹擾地羸弱不堪。相比之下,不完美甚至看上去挺糟的民國時代的一些方麵,卻讓人不得不懷念。
它是一個國家力量羸弱,公域不足而私域強大的時代。它是一個中國曆史上不算太壞的百家爭鳴的時代,各種主義競相爭鳴。這也是一個有著開放視野的時代,它傳統而不封閉、它堅持著傳統文明而又不排斥異域文明。它曾經朝氣蓬勃,欣欣向榮。胡蘭成曾說:“民國好比是‘新做人家’,凡事初定,氣象清新。”文人可以論政、政客可以結社、學生可以請願、工人可以罷工、土地可以流轉、外資可以投資、人民可以遷移,沒有戶口乃至可以人手一票選舉民意代表。反對黨可以長期存在,反對黨領袖可與執政黨黨魁平起平坐共商國是的時代。
民國時代是個整體上鬆鬆垮垮的時代。在民國的國體與政治目標上,民國的主政者讓人民可以鬆鬆垮垮的生活。
1945年9月2日密蘇裏戰艦上記錄日本投降現場的《大公報》記者朱啟平言:“舊恥已湔雪,中國應新生。” 在一年後,民國在內戰的炮聲隆隆中製定了它的新憲法,《憲法》總綱稱:“中華民國基於三民主義,為民有民治民事之民主共和國。”“凡人民之其他自由及權利,不妨害社會秩序、公共利益者,均受憲法之保障。
對民國憲法法理的解釋可能可以出幾本書才能理解。用我家中一位老人的話說:“民國那會,街邊擺攤,沒人管,沒有城管。你愛幹啥就幹啥。”
民國時代(拋開它目前在中國台灣的政治延續),它並非是一個理想而完美的時代。
福山在他的《曆史的終結》一書中曾描述,俄羅斯聯邦成立,聯邦杜馬的會場上出現了舊俄的三色旗和雙頭鷹。俄國人重新聚集在舊俄的旗幟下。雖然,列寧、斯大林等人曾一手創造了一個新政體,借助一種新的政治理論,設計、實踐了一種理想化的替代舊俄的社會模式。雖然,舊俄並非是一個完美的時代甚至是一個糟糕的時代,但對舊俄的懷念或許是對現存秩序和製度的一種反思和批判。
所以,每年的10月10日,有人懷念民國,並非是民國有多美好,而是通過民國時代來反思我們的現在。反思現在,是去吸納、尊重故去的傳統,優化當下的中國,不去重蹈過去的失敗與覆轍。
所以,我們要繼續懷念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