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談愛:淺聊《無名的裘德》
我一直都喜歡英國作家托姆斯,哈代。他的兩部作品《苔絲》和《無名的裘德》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讀《苔絲》的時候才十多歲。相信朋友們很熟悉《苔絲》。這裏,我淺評一下《無名的裘德》。
哈代是英國的鄉土文學家。他在十六歲的時候給建築師當過學徒,後來去倫敦求學。他不喜歡倫敦,對英國社會的等級製度非常反感。27歲那年,哈代回到故鄉(英國西南部的多塞特郡),當了幾年建築師後才開始小說創作。他顯然熱衷於以自己的家鄉為故事的背景。
《無名的裘德》是這樣開頭的。在英格蘭西南部的馬裏格林村,小學老師菲樂生要離開裘德居住的村子去基督寺,希望在那裏讀大學。十一歲的小村孩子裘德向啟蒙老師告別。當老師告訴他一旦進入基督聖堂就意味著一切的時候,裘德的心靈裏滋生了用奮鬥改變命運的理想。
裘德自幼失去父母,由姑婆養大,聰穎,好學且雄心勃勃。他和姑婆有過以下的對話。
【姑婆說:“裘德,幹嗎你不跟那位老師一塊兒走,到基督堂還是什麽地方去呀?不過,不提啦——你這個沒出息的孩子喲,你們家這支壓根兒沒人出去闖蕩過,以後也別提嘍!”
“姑婆,那個美麗的城市在哪兒——就是費樂生先生去的地方?” 裘德問道。
“你也該知道基督堂這個城市在哪兒呢。離咱們這兒大概二十英裏吧。那地方對你可是太了不起嘍,你可沒緣分跟它搭上關係呀,可憐的孩子,我就是這麽想喲。”
“費樂生先生長遠在那邊嗎?”
“我怎麽知道?”
“我能不能去看望他?”
“不行!你還沒長大,就連這方近左右也還沒弄清楚,要不然你怎麽瞎問呀。咱們跟基督堂的人向來不搭界,基督堂的人也不跟咱們來往。“】
裘德恰恰是個熟讀聖經,對神學甚感興趣的人。但是,當他年近二十歲時,遇到了未來的妻子阿拉貝拉,就此拉開人生悲劇的序幕。哈代這樣寫他們的初見:
【他上了土坡,從樹籬上望過去。小河更前方一點有戶農家宅 院,連著菜園和豬圈;它前麵,河邊上,有三個年輕女人跪在那兒,在水流裏淘洗身邊水桶和大盤子裏盛著的豬下水。一對或者兩對眼睛羞答答地往上瞄了一下,明 白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過來了,而且他正盯著她們看呢,於是她們把嘴撅起來,裝腔作勢,一本正經地賣勁兒幹那淘洗活兒。
“多謝大夥!”裘德說。
“我可沒扔哪!”一個姑娘對她旁邊的姑娘聲辯著。
“我也沒扔。”第二個答。
“安妮,你敢這麽說嗎!”第三個說。
“我要是真扔什麽,也不會是那玩意兒。”
“我才不把他放眼裏呢!” 她們大笑起來。
裘德接過她們的話碴兒:
“你沒扔它——你可真沒,才怪哪!”
他衝著說話的是個黑眼珠姑娘,體態豐盈,模樣說不上標致,不過在不算遠的距離看上去,也算有幾分姿色,隻是皮膚有點粗,樣兒也透著俗氣。她的乳房渾圓凸起,雙唇飽滿,牙齒齊整,臉色紅潤鮮活,活脫是條結實向感的母大蟲!裘德幾乎肯定,把他耽於高尚學問的注意力 引到她們的內心騷動那邊去的,準是她一手幹的勾當。兩個人眉來眼去,心曲相通,盡在不言中。
他們靠著欄杆站著聊;女人對男人的誘惑,在阿拉貝拉的整個品性和容色上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把裘德迷得 動彈不得。直到這一刻,裘德壓根兒沒仔細看過女人,沒有像對她那樣端洋過誰,他以前模模糊糊地感到性什麽的跟他的誌趣搭不上邊兒。但他目不轉睛地從她的眼睛看判她的雙唇,再看她的乳房,又看她的裸露 的圓滾滾的胳臂,水淋淋的,顯得皮膚又紅又白,猶如大理石一般。】
而後就有了裘德和她的一夜風流。代價是裘德被逼成婚。相互不理解的人能親近彼此。卻無法親密相連。阿爾貝拉熱衷生活的歡娛,對裘德的精神渴望毫不了解。當她的父親雇傭的殺豬人因風雪阻道不能幫忙殺 豬的時候,裘德不得不協助妻子擔當重任。讓一個醉心於精神生活的人去殺豬,並且是用一種殘忍的方式,可能是一種精神上的摧折。裘德無法忍受阿拉貝拉的粗野,阿拉貝拉也無法接受裘德不切實際地想成為大學教授的幻想。一天, 阿拉貝拉終於離開了裘德,隨父母去了澳洲。有趣的是,裘德心裏卻沒有湧動分離夫妻本該有的痛苦,而是對新的未來充滿了希冀。
婚姻失敗後,裘德有過對婚姻本質的思考。他委屈地想:社會的禮俗準有問題。他不過是因為一種新的本能的一時衝動,造成了一念之差,而那種本能並不具有邪惡的性質,充其極隻能說是意誌薄弱;可是禮俗就拿這一點逼他把花費多年思考而訂立的計劃和為爭取顯示自己優於低等動物的機會而做的努力,通通拋棄。
一段匆促婚姻的結束,並不必然意味著新生的開始。裘德離開村莊去大學城,追隨幼年的導師去尋夢。在大學城的街上, 他遇到了表妹——蘇。蘇融化了裘德冰冷的情感世界。
當裘德第一眼看見蘇,蘇在陽光斜射的窗子旁邊專心寫字,裘德無法將眼睛離開她。蘇的身世要比裘德略好一些。他們也是一見鍾情,那種感情持續到裘德生命的終結。即使裘德依然是阿拉貝拉的丈夫,即使他也曾昏昏傻傻地應許了蘇的婚姻,即使這世界上存在著無數法規和偏見。他仍然中魔般地追求非理性愛情。裘德如同一朵墳地裏長出的玫瑰。無論生命究以何種麵目看他,他依然從容地麵對靈與肉之搏鬥。
當一份愛情得不到世俗的祝福的時候,一對情侶便注定要與世界為敵。當這兩個表兄表妹成為事實上的伴侶之後,周圍的人們無法容忍這對衝破世俗禁忌的夫妻。當蘇灰心,失望和動搖的時候,裘德道:“我們從這裏搬走,再搬,再搬,直到這個世道改變為止。” 這是最讓我感動之處。雖然他們的愛情被整個世界所詛咒,但他們擁有的 是一份獨立的自由人格;平凡的世界因他們而閃現出永不磨滅的人性的光芒。
幾經風雨之後,裘德終於謀到一份教職。可天空並沒有給出溫暖的笑容,悲劇早已經注定。在流浪過程中,一家房東因 他們沒有婚姻的契約而要將他們趕出房子的時候,裘德和阿爾貝拉所生的小裘德問:“是因為我,他們才不讓我們住下去?”
蘇本來想安慰小裘德房東是抱怨他們家人太 多了。一句無心的解釋卻導致了一個悲劇,小裘德在大人外出找生計的時候,先殺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自己也上吊自殺。三口小小的棺材徹底埋葬了裘德和蘇的愛情。
蘇認定是她與裘德結合的罪孽深重而惹怒了上帝,離開裘德前往教堂懺悔。而裘德企圖勸導蘇這是一 個意外,並非命運的懲罰。可蘇再也無力反抗世俗世界的道德,決意離開,回到她的合法丈夫身邊。分手時, 裘德望著蘇的背影不屈地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是夫妻了!
他們的愛情雖然失敗了,但一個人的價值不僅僅取絕於自我的成功與否,更多地該是堅持自我的精神。裘德雖然看透了這個世界的一切,承認這個世界總是犯下無數的錯訛,但相信最終會改變,這或許是小說最給人以啟示的地方。
他和蘇既有共性,又有可能毀滅對方的天性。蘇的任性常常令裘德言聽計從。當蘇要離開基督堂的那份不錯的工作時,裘德馬上替她出招:“那我跟費樂生說,讓你在他的學校裏試試。要是你願意幹,再上個師範學院,就成了有合格證書的一級女教師啦,這比你現在當設計師或者教會工藝師什麽的,收入要多一倍,自由也成倍增加。”
“那你就跟他說好啦。我得進去了。再見,裘德!咱們到底還是見麵啦,我太高興啦!”
於是,費樂生接到裘德的一封信,內中說到表妹對從事教學工作非常積極,願意到費樂生那兒工作。他沒料到裘德對蘇懷有什麽別的企圖。
蘇入學後的某一天,房東太太給裘德送來一封信。上麵有個學 院的鋼印。內容寫的是:【石匠 J.福來先生:接讀大函,甚感興趣。據你所述,得悉你為工人。現不揣冒昧,奉告如次:你似應謹守本業,一以貫之,則成功機會必不負苦心人,較另擇高就裨益良多。鄙見如此,謹覆】
這無疑是對裘德的十年辛苦揍了一個耳光。他一氣之下上了街,站在一個吧台旁邊,接連將三杯酒一飲而盡;不管不顧地往前走,昏昏沉沉,失魂落魄。
極度自卑時,裘德又去找蘇,他的精神支柱。
蘇在安慰了他之後,告訴他自己要跟費樂生結婚的打算。
【“我知道你準生氣!” 蘇說,“那好吧——我看我還是錯啦!我根本不該要你上這兒來看我。咱們頂好以後別見麵;隔一大段時間寫寫信就行啦,信裏純粹談點不痛不癢的官腔就行啦!”
這話正好觸到他的痛處,於是他又把臉掉過來。“對呀,咱們就這麽辦,”他說,“你訂不訂婚在我反正都一樣。我完全有權利來看你,什麽時想來看,就來看。我一定這樣!”】
是那個可悲的夜晚,促成了她和菲樂生的婚約。然而,蘇那與生俱來的桀驁不遜,也早早為這種結局埋下伏筆。
即使在蘇離開丈夫和裘德同居後,新生活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脆弱:他們各自尚未結束的婚姻,在法律上不被承認的愛情,周圍人蔑視的目光和不可預知的未來所潛在的危機。熱戀的時候人都相信自己的力量。當種種生活的壓力出現時,那份世界盡在掌握的自信就被生活磨破。
愛情始於兩顆靈魂碰撞的瞬間,無法遏製,但仍然不能成為規律的特權,無法自由的存在。在人的世界,愛情不可能至真至善。
不少人對阿拉貝高度鄙視。我倒是覺得她無非是懂得利用遊戲規則,把婚姻當成追求安逸或肉欲的工具。
蘇當然是阿拉貝拉的反麵,一個追求新思潮的代表人物。她在婚後依然主張自由和權力。曾經評論她和菲樂生的婚姻符合法律,但不一定符合道德。
她本來可以和裘德結婚而過上平靜的生活。然而,她怕婚姻契約裏麵的條件會毀滅愛情的自然,而選擇同居。裘德也從未提出異議。但在孩子慘死之後,蘇在心理上承擔了所有的責任,回到了菲樂生的身邊。她實在是一個高度的矛盾體。
哈代先生寫過十四部長篇小說和五十多部短篇小說。常用偶然事件的結合來組成情節,表達主人公美好的性格受到社會的戕害的主題。掩卷而思,感到哈代的個性很真。《無名的裘德》中的人物栩栩如生,盡管有些人不可理喻,但畢竟是被刻出了棱角。哈代善於用一種“內在意誌”操縱主人公的命運;並強烈地渲染自然環境。他的作品意在抨擊等級森嚴的社會製度,並質疑婚姻製度的合理性。裘德的身上有他自己的影子。這部作品在當時不為主流社會所接受,幾乎讓哈代聲名狼藉,也在意料之中。被文壇劇烈攻擊後,哈代不再寫小說,令他的讀者們深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