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小軒,新年大有新氣象。仿佛改成了“高級私人會所”,都在靜悄悄地吸咖啡,連勺子碰碟子都不敢出聲。是不是有些懷念當年賣兩分錢一碗大碗茶的茶館了?
年前的茶軒是很熱鬧的。好戲連連。不是杯具也不是洗具,是茶具。茶劇的核心劇情就是:有人不斷地東掘西挖,找出一些新鮮的屎來, 抹到自己額頭上。然後“嗡”的一群蒼蠅就撲上來。於是雙方就混戰成一團。天天上演,樂此而不疲。
不料,新年裏茶軒施行了北京公共廁所的衛生標準:蒼蠅數目不得超過兩隻(還不能是一公一母?)。這下雙方都沒戲了吧?這麽冷場,就算是挖屎的一方,未必就不在後悔,考慮要把被趕走的蒼蠅們再請回來?
茶軒看客們都很寂寞了。好在現在南周大戲及時救場。南周在國內就是一個演“茶劇”的。沸沸揚揚一個新年賀詞,改前一篇空話,改後空話一篇。至於你麵朝哪一邊開口,對我們沒有政治目的的普通人來說,你都是在說空話。一個媒體對於公眾的價值,首先就在於是不是在說真話。南周和其核心,一幫包裝了小混混和大騙子韓寒,還在騙局被戳穿後,繼續死撐和庇護騙子的文人們,我根本不相信他們有半點要說真話的覺悟。謊話連篇的一群人,突然在說我現在堅持真理了。我們即使用腳後跟也能理解他們又想幹什麽。
南周在說謊一事上,和中宣部是一脈相承,還更勝一籌。一份黨辦黨養的幫閑報刊,隻是不時發嗲撒嬌而已。這次也不例外,南周所爭的,並不是要說真話的權力。而是假話該怎麽說,誰才更加是說謊專家。這些年來,南周和中宣部一直在演對手戲。那麽,南周在戲中扮演的是什麽角色呢,我給大家轉一篇八十年前的文章,看了就明白了。
二醜藝術
浙東的有一處的戲班中,有一種腳色叫作“二花臉”,譯得雅一點,那麽,“二醜”就是。他和小醜的不同,是不扮橫行無忌的花花公子,也不扮一味仗勢的宰相家丁,他所扮演的是保護公子的拳師,或是趨奉公子的清客。總之:身分比小醜高,而性格卻比小醜壞。
義仆是老生扮的,先以諫淨,終以殉主;惡仆是小醜扮的,隻會作惡,到底滅亡。而二醜的本領卻不同,他有點上等人模樣,也懂些琴棋書畫,也來得行令猜謎,但倚靠的是權門,淩蔑的是百姓,有誰被壓迫了,他就來冷笑幾聲,暢快一下,有誰被陷害了,他又去嚇唬一下,吆喝幾聲。不過他的態度又並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麵又回過臉來,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點,搖著頭裝起鬼臉道:你看這家夥,這回可要倒楣哩!
這最末的一手,是二醜的特色。因為他沒有義仆的愚笨,也沒有惡仆的簡單,他是智識階級。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長久,他將來還要到別家幫閑,所以當受著豢養,分著餘炎的時候,也得裝著和這貴公子並非一夥。
二醜們編出來的戲本上,當然沒有這一種腳色的,他那裏肯;小醜,即花花公子們編出來的戲本,也不會有,因為他們隻看見一麵,想不到的。這二花臉,乃是小百姓看透了這一種人,提出精華來,製定了的腳色。
世間隻要有權門,一定有惡勢力,有惡勢力,就一定有二花臉,而且有二花臉藝術。我們隻要取一種刊物,看他一個星期,就會發見他忽而怨恨春天,忽而頌揚戰爭,忽而譯蕭伯納演說,忽而講婚姻問題;但其間一定有時要慷慨激昂的表示對於國事的不滿:這就是用出末一手來了。
這最末的一手,一麵也在遮掩他並不是幫閑,然而小百姓是明白的,早已使他的類型在戲台上出現了。
六月十五日。
〔1〕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申報·自由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