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回應獲諾獎質疑:我的小說是大於政治的(ZT)

 

 

文學的勝利

  北京時間1011日晚7時,諾貝爾文學獎在各種猜測中塵埃落定,莫言因其作品的魔幻現實主義融合了民間故事、曆史與當代社會而獲得殊榮。

  這是中國籍作家第一次獲得諾獎。伴隨鮮花與掌聲的,還有板磚和臭雞蛋。麵對種種質疑,莫言強調自己是站在人性的角度寫作對社會上一切不公正的現象進行毫不留情的批判突破了階級的、政治的界線,我的小說是大於政治的”……

  每個事實總有多個麵向,但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次文學的勝利(錢亦蕉)

  莫言對你說

  不是我要關注現實問題,而是無法逃離它,在屋子裏麵蒙頭大睡,現實依然存在,現實時刻都在糾正你前進的方向,它在拉著你走。

  特約記者|華超超

  在諾貝爾獎公布前,莫言回到了山東高密。離開北京前,為躲避媒體的采訪,他把北京的手機留在了女兒處,和妻子帶著外孫女回了高密老家。和去年茅盾文學獎頒發時一樣,為避開媒體的采訪,莫言讓女兒關掉了北京手機,新辦了一個高密的手機號。

  11日晚上,莫言和妻子帶著外孫女,在樓下的哥哥管謨賢家剛剛吃完飯。妻子和嫂子收拾完碗筷,正準備切一盤蘿卜條當飯後水果吃。他和哥哥坐在沙發上,逗外孫女玩。1840分,莫言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恩格隆德,告訴莫言,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聽到自己得獎消息,莫言驚喜又惶恐。他的心情還未平靜,瑞典文學院懂漢語的女鋼琴師又打來了電話,按照慣例對莫言進行了一個7分鍾的采訪。

  從這一刻起,莫言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電話不斷,房門不斷被人敲響,樓下門鈴也叫個不停。這個晚上,高密來了200多位記者。濰坊市委宣傳部 副部長竇吉進對記者說,此前高密這個縣級市從未來過這麽多記者。8點鍾的時候,高密一中內的莫言文學館前和夏莊鎮河崖平安莊莫言的老宅小院裏,蜂擁而至的 記者圍住了文學館館長毛維傑,莫言父親和莫言的二哥、姐姐,所有的問題隻有一個:莫言到底在哪裏?

  在濰坊、高密宣傳部官員的勸說下,莫言同意在他家附近的風都國際飯店開一個簡短的新聞發布會。整場發布會隻進行了15分鍾,就匆匆結束了,原因是莫言的低調。新聞發布會結束後,莫言接受了當地媒體的小規模群訪。

  白岩鬆在上鏡前,還沒有找到莫言。在《新聞1+1》進行到一半時,他手下的編導,聯係到了正在采訪現場的濰坊電視台。於是,在節目的後半部分,白岩鬆對莫言進行了十分鍾的現場連線采訪。

  回到家,莫言仍然不能休息,一個接一個的電話,當地找上門的親友,還有海內外的朋友的電話,持續到淩晨3點。連92歲的父親到深夜2點,也坐在炕上忙著接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采訪。

  這一晚,高密的廣告公司也在加班,接到了當地政府的訂單,他們連夜趕製出大批鮮豔的紅色綢布橫幅廣告。第二天,這些喜氣洋洋的橫幅掛在了高密的政府機關大院,記者集中居住的酒店,通往莫言鄉下老宅的路口。

  是不是該低調一些?

  《新民周刊》:你用什麽方式慶祝自己獲獎?

  莫言:沒什麽好慶祝的,我想跟我的家人在一起,包一頓餃子吃。但這個計劃還沒有實現,你知道我父親、二哥、大哥、姑姑那邊,現在都被記者包圍著,一直到深夜,還在接待記者的采訪。

  《新民周刊》:接到瑞典文學院的電話時,你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莫言:接到瑞典學院的秘書電話的時候,我驚喜又惶恐。今年的諾貝爾獎怎麽會落到我頭上呢?所以我驚喜。不到一會,我又開始惶恐,我拿了獎了,這麽多媒體來找我,我該怎麽應付?

  作為作家,我身上又多了這麽一個光環,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在盯著我,找我作品的毛病挑刺,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再來故意地跟我為難,找我的麻煩?我是不是該低調一些,夾著尾巴做人?

  《新民周刊》:結果公布前,因為你是第一號選手,微博、網絡上對你應該不應該拿獎,吵翻了天。

  莫言:這半個多月來,圍繞這件事已經吵來吵去,我對這個獎已經挺麻木了,所以得和不得無所謂。而且這幾年一到這個諾貝爾獎公布的時候,媒體都愛找我,拿我說事。我不管怎麽說,都會被人批一通。

  所以,今年一個月前我就回來了,想集中精力寫點東西,這個季節也比較好,正是秋收的季節,跟我鄉親們一塊生活一段時間,接接地氣,了解一下當下的農民心理狀態。

  《新民周刊》:大家都在找你,你手機還關機了。

  莫言:我手機壞了,這些天也為了清靜,躲開媒體。高密這個地方比較小,沒有北京那麽多人,沒有北京那麽喧囂,我自己躲在一個小房間裏麵,可以安安靜靜地讀書寫作。

  現在老家來了很多的記者,呆了幾天,高密市的一些文友過來做工作,我想記者們也很辛苦,就從家裏過來,聊了15分鍾。那現在媒體記者越來越多,我身體已經吃不消了,幾天都沒有睡好,嗓子都啞了。

  《新民周刊》:下麵的采訪你怎麽辦呢?海內外的媒體現在都來了。

  莫言:可能接下來一段時間裏很忙,要應對朋友安排的一些采訪,可能也會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但我想很快會過去的,關鍵是自己不要把獲獎當作一個了不起的大事情。

  它就是一個獎狀,得獎也並不是證明你是中國最好的作家。我心裏也很清楚,中國作家有很多,寫得很好的作家是成群結隊的。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也 有很多,我是很幸運地得了這個獎,自己頭腦要清楚,絕對不要輕飄飄的,要站穩腳跟,作家最重要的還是作品,而不是獎項。能夠讓我站穩腳跟的,還是繼續寫 作,對現實生活的關注,對土地的熱愛,腳踏實地勤勤懇懇的寫作。

  《新民周刊》:你覺得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讀懂你的作品了嗎?

  莫言:我想這個諾貝爾文學獎它好像也不是授給作家的一本書的,應該是根據作家全部的創作。評委們可能是剛讀完《生死疲勞》,這部作品剛剛被翻譯 成瑞典文,作品帶有某些魔幻色彩,但這個魔幻跟中國的民間故事密切相關,也與現實密切相關。我覺得這個評價也是對的,也不是和我的創作沒有關係,基本表述 出了我的創作的一個特質。如果說把我的幾百萬字作品進行全麵概括,這麽簡短的兩句話是遠遠不夠的。

  《生死疲勞》是我集大成的作品

  《新民周刊》:現在你的書在市場上瘋狂脫銷,如果一個讀者想了解你,應該讀你的哪些作品?

  莫言:他們可以先讀《生死疲勞》這本書,然後再讀《紅高粱》、《豐乳肥臀》這些書。《生死疲勞》比較全麵地代表了我寫作的風格,以及我在小說藝術上所做的探索。

  這本書是我對中國的曆史和現實重大問題的一種思考,比如土地問題、農民問題。我在寫作上采用了一種東方式超現實主義的寫法,小說裏麵人可以跟動 物之間自由地變化,然後通過動物的眼睛來觀照中國最近50年來社會曆史的變化。在語言上我進行了大膽的實驗,力爭用一種最自由沒有局限的語言,來表達我內 心深處的想法。所以我覺得這本書是對社會現實和藝術探索比較完美統一的結合。

  《新民周刊》:在創作上你越來越自信了。什麽時候開始有的自信?

  莫言:我到了50歲這個年齡,才多少有了點自信。過去都是不自信的。寫《紅高粱》的時候,寫完了我想這是不是小說?是不是文學作品,是好還是 壞,可不可以這樣寫,都要通過別人的判斷,來給自己定位。到了寫《酒國》的時候有一點點自信,寫完了之後感覺到就是應該這樣,不要管別人怎麽說了,到了 《豐乳肥臀》,還是有點猶豫。到了寫《生死疲勞》的時候,就比較自信了。

  《新民周刊》:《生死疲勞》為什麽寫得這麽快?43天時間寫了一部50萬字的小說,有媒體說你的寫作速度應該去申請吉尼斯紀錄了。

  莫言:我們不應該注意作家寫作的速度和時間,這有什麽意義呢?寫了一百年寫的東西不好也是白費,寫了一天寫出來好也是很好,過程並不重要,質量 才是唯一標準。像曹雪芹寫《紅樓夢》用的時間非常長,修改比較充分,考慮比較周到,這是一種寫法。但也有一氣嗬成用很短的時間寫完一部偉大小說的作家,比 如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也是一氣嗬成。我的意思並不是說《生死疲勞》是一部偉大作品,我還沒有蠢到這種程度。

  《生死疲勞》剛出版時,采訪我的記者老是問你寫了多少年?我實事求是說寫了43天。為什麽寫得這樣快?因為我拋棄了電腦,重新拿起了筆,用 43天寫了43萬字(稿紙字數),版麵字數是49萬。當我結束一天的工作,放下筆清點稿紙的頁數時,那種快感是實實在在的。這樣的狀態,和寫《透明的紅蘿 卜》、《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時很相似,沒有任何小說之外的功利得失的考慮,也沒有考慮讀者評論家會怎麽說。

  在當前大家批判文學創作粗製濫造、急功近利的大氣候下,我這麽說有點自找難堪,但事實確實如此。當然我也可以說,雖然寫了43天,但這個小說在我心裏積累了43年,因為小說中的主人公藍臉的原型,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上個世紀60年代的初期。

  農村問題:農民和土地的關係問題

  《新民周刊》:《四十一炮》寫的是上世紀90年代到新世紀之間十年裏農村發生的讓人目瞪口呆的現實變化;《生死疲勞》則把目光投向更遠的50年代,從新中國成立一直寫到新世紀來臨。在這些作品裏你想表達些什麽呢?

  莫言:經過二十幾年改革,農村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市場經濟大潮的衝擊下,農村原有的價值觀崩潰了,人們在精神麵貌、倫理道德上都有很大變化, 欲望橫流,甚至沒有是非標準了,而新的價值觀尚未建立起來。我寫《四十一炮》就是想表現這些問題。人類的欲望保持在一個合理的尺度上,會使社會有節律地、 有節製地、健康地發展,但如果欲望瘋狂擴張,那將會導致許多轟轟烈烈的鬧劇和悲劇,將會給後代兒孫留下無窮的麻煩。

  《新民周刊》:怎麽看待目前的農民問題?

  莫言:所謂的農村問題、農民問題,最根本的就是農民和土地的關係問題,農民和土地的關係,決定了農民對於土地的態度和認識。新時期以來,我們有那麽多關於鄉村的小說,寫了農民的苦難、抗爭、改革之後生活的好轉,寫到了農民的恩怨情仇很多方麵,但是都沒有從根上來挖。

  我想,要寫農民,不可回避的就是土地和農民的關係。《生死疲勞》就想表達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這也是對柳青先生的《創業史》、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這些紅色經典的呼應。

  《新民周刊》:你怎麽看待今天農村發生的變化?

  莫言:80年代農村改革土地重新分配,形式上是單幹,但本質上還有是區別的,農民隻有對土地的使用權,和土地改革之初,土地是完全的私人財產不 一樣的。但僅僅是土地的使用權歸屬農民,也讓我們歡欣鼓舞。大家都從一個嚴密地控製著自己的集體中解放了出來,不但獲得了身體的自由,而且獲得了精神的自 由。所以在改革開放之初,農民對土地是非常熱愛的。農民熱愛土地,土地也慷慨回報。

  但這樣的情況到了90年代後又發生變化,農村改革到了一個關頭,一方麵,許多地方瘋狂地建設各樣名目的開發區,城市不斷擴展,鋼筋水泥把土地覆 蓋住,使可耕地麵積不斷減少。再一個就是農產品的價格越來越不穩定,種植成本越來越高,水、化肥、農藥、種子,都在漲價,辛苦勞動一年,勞動力不算錢,還 是賠本。這樣農民對土地又疏離了。而且可耕地越來越少,農村的剩餘勞動力越來越多,億萬農民進城打工,一是種地不賺錢,二是地不夠種。當然也有的地方良田 荒蕪。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農民這次逃離土地有很深的悲劇性。

  我覺得人類總有一天要受到逃離土地的懲罰。60年代70年代的時候,恨不得把房頂上都種上莊稼,但就是沒糧食吃。現在這麽多的土地給撂荒了,大 量的糧食浪費了,大吃大喝、貪汙腐敗,但是我們依然有吃的,60年代糧食珍貴得像金子一樣,現在突然糧食不值錢了,好像大家都不吃糧食了。我覺得糧食是一 種神奇的東西,說沒有會突然沒有了,說有,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新民周刊》:科學進步,農業生產力提高了嘛。

  莫言:現代科學發展已經違背了科學發展的原動力,是一種商業利潤的鞭子抽打著的病態發展,科學發展違背了科學的目的,科學發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 人類生活得更好,但是現在科學發展是為了金錢。各種電器產品,手機、電腦,迅速地更新換代有什麽意義?這是利潤的鞭子在抽打,製造了無數不可消解的垃圾。 與此相對的是人瘋狂膨脹的病態欲望,我在《四十一炮》裏就是批判人們這種膨脹的欲望。

  完全的現實主義寫作是不存在的

  《新民周刊》:你怎麽看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

  莫言:我認為這種幾近瘋狂的工業化進程會受到曆史的懲罰,我覺得應該慢一點,沒有必要這麽快。為什麽要這麽快的速度呢?我這兩年去了很多地方, 發現當年改革開放步伐比較慢的地方,反而吸取了很多教訓,避免很多錯誤,我給他們題字,春潮帶雨晚來急,慢就是快,你為什麽要那麽快呢,你蓋了這麽多 水泥鋼筋怪物,拆掉就是永不消解的垃圾。當時所謂的引進,外來的投資,國外的垃圾產品、高汙染產品,利用我們的廉價勞動力,把我們的土地破壞掉,把我們地 下水汙染,代價太大了。

  《新民周刊》:也有人說,你筆下的農村不真實,充滿了魔幻離奇色彩。你怎麽看待那些以現實主義方式創作的農村文學作品?

  莫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現實,許多所謂現實主義的作品,在我看來是虛假的。我們回頭看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包括70年代那些所謂的現實主義代 表作,用我的眼光來看,帶著很多虛構和偏見。當你深入到一個鄉村,把曆史具體化感情化以後,你發現過去的經典作品裏麵描寫的曆史,實際上帶著強烈的偏見, 實際上是非常主觀的,根本不客觀。從寫曆史小說的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曆史,實際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現實觀。

  用小說客觀地再現現實、再現曆史,基本是一個謊言,哪怕是高喊著我是現實主義的作家,高舉著完全忠於現實的大旗,由於個人的主觀視角,由於個人狹窄的目光,不可能真實地再現一個曆史事件真相,完全的現實主義寫作是不存在的。

  《新民周刊》:農村曾經是一批作家的精神家園,但這個精神家園在今天已經粉碎了,桃源夢醒,對以農村為主要寫作對象的你來說,會不會是一個問題?

  莫言:精神家園不會像空氣一樣蒸發掉,土地依然是瘡痍滿目地在那裏擺著,荒蕪的土地上長出了很多過去已經絕跡的植物,很多已經絕跡的飛禽走獸又出現了,這是一種新的現實,具有更大的文學性。

  每個小說家都有自己的小說倉庫,有成品,還有半成品。農村生活也是非常廣闊的,它也有各行各業,我的小說表現的是一點點,其他的很多東西都可以 寫,比如曆史的、戰爭的、女性的,關於山東人幾百年來怎樣背井離鄉闖關東,沿著黑龍江,一直到了阿穆爾河入海處,怎樣在白雪皚皚之下返回故鄉,這些題材都 可以寫成小說。我不擔心沒東西寫,隻擔心寫不好,糟蹋了素材。

  我是喝高粱麵糊糊長大的

  《新民周刊》:在很多人看來,你們這一代作家都是受西方文學影響,喝狼奶長大的,但你的作品一直很傳統化,很少有人把你放在先鋒作家裏。但你又 是一個最成功的混血兒,把西方文學的影響和中國文學傳統結合得最好,這次諾獎頒獎時瑞典文學院也是如此評價的。在寫作上你這種自覺是什麽時候形成的?

  莫言:我是喝高粱麵糊糊長大的()。我們受西方的影響,真正要化成中國的東西,化成你個人的東西,必須你頭腦中有這個東西。原來的生活中本來 就有這個東西,受到他們的啟發,一下就發展起來了。我們向西方的現代派小說學習,魔幻現實主義、結構現實主義、印象派種種許多的東西,假如你原來頭腦裏沒 有,你的稟賦裏麵沒有這些因素,你隻能是形式上簡單地模仿。假如你原來就有這個基因,原來就有這個素質,看了這個會觸類旁通,激活了你心中原有的東西,這 樣寫出來,就是屬於你個人的。

  我覺得我是比較難歸類的,我就是我。我1988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十三步》,在形式探索上,應該是相當前衛的。1987年的《天堂蒜薹之歌》, 然後又是《酒國》那麽一個荒誕的政治小說,帶著黑色幽默、反諷、變形、誇張,應該很先鋒啊。這樣的小說結構是逼出來的,題材尖銳,不寫不快,那隻有在 結構上挖空心思。我們都強調作家的想象力,故事需要想象力,語言需要想象力,結構更需要想象力。

  《新民周刊》:如果說在小說結構、語言上你受西方文學的影響,從小說的內在精神來看,你的趣味是中國傳統的,小說傳奇,豪放,生猛有野性。

  莫言:《聊齋誌異》是我的經典。我有一部家傳的《聊齋誌異》,光緒年間的版本,上邊我題了許多歪詩,什麽經天緯地大賢才,無奈名落孫山外。滿 腹牢騷何處泄,獨坐南窗著聊齋幸虧名落孫山外,齷齪官場少一人。一部奇書傳千古,萬千進士化塵埃。還有什麽一燈如豆讀聊齋,暗夜鬼哭動地哀。風 吹門響驚抬頭,疑是狐女入室來。非常膚淺,有汙書卷,但也表達了我對蒲老祖師的無限敬仰之情。魏晉傳奇也非常喜歡,也是我重要的藝術源頭。

  《新民周刊》:從回歸傳統來說,你怎麽理解80年代初期韓少功、阿城那個時期提出的文化尋根

  莫言:那個時候像阿城提出的文化製約人類、韓少功提出的文化尋根,我猜想他們的本意是回歸到典籍,回歸到我們書麵傳統、古典文化裏去, 不是回到偏僻鄉村裏沉澱下來的奇風異俗。當時有人錯誤地把尋根理解為尋找窮鄉僻壤,荒山野嶺,奇風異俗,原始落後,閉塞愚昧,把尋根引到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上去。我們二十多年來探索、實踐,實際上一直在尋根。尋根就是向傳統學習。尋根與麵對現實關注現實並不矛盾。

  寫人生,寫人的命運,塑造在文學畫廊裏麵有一席或者半席側身之地的典型人物形象,這是小說家的最高追求。

  《新民周刊》: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天堂蒜薹之歌》應該是你第一部最早描寫現實的作品。

  莫言:應該是,如果說所謂的反腐敗小說,那我的《天堂蒜薹之歌》就是。如果說官場小說,那我的《酒國》就是。但實際上它也有不現實的一麵,如果 讓官員來讀,他可能滿腹怨恨,鳴冤叫屈:我們不是這樣的。我想這是因為作為一個出身下層的農民作家,我寫作的時候感情傾向非常明確,選擇表現事物的側麵和 視角,是主觀的,沒有辦法。換一個作家寫可能又是另外一個小說。

  不是我要關注現實問題,而是無法逃離它,在屋子裏麵蒙頭大睡,現實依然存在,現實時刻都在糾正你前進的方向,它在拉著你走。

  不會再寫命題作文

  《新民周刊》:很多發生在作家身上的經曆在你身上也發生過,比如你也曾經為張藝謀寫過幾次電影劇本,還寫過話劇,但是你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被廢掉。

  莫言:如果一個人長期寫劇本,再回頭寫小說時會感到手生,但寫幾個小說就能夠把狀態調整過來。

  命題作文很難寫,我也寫過,但事實證明很難成功,而且永遠也不會滿意。《白棉花》是一個半命題作文,當時我和張藝謀一塊討論,他希望寫農村大場 麵故事。在我們農村,和平年代裏的大場麵就是修水利,開山挖河,但這樣的大場麵在電影裏很難表現,你現在沒法組織幾萬人去挖一條大河;另外一個農村的大場 麵就是收購棉花,當時我們老家一個縣就一個棉花加工廠,到了棉花收購的旺季,成千上萬的棉農趕著車挑著擔子,無數的棉花集中到一個地方,而且那個地方不像 現在的倉庫房子,是露天的,棉花堆得像山一樣高,這個場麵特別壯觀。

  那時候張藝謀剛拍了《紅高粱》,那個電影一出來,反響非常好。我對他說,你剛拍完《紅高粱》,再拍一個《白棉花》,首先視覺上就有很強烈的反差。因為有事先商定的東西,寫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向故事性、影視性靠攏,結果出來的小說不倫不類。

  《新民周刊》:國內所有導演挑本子的時候都看你有沒有一個好的故事和人物。

  莫言:這不是真正高明的導演,真正高明的導演能把《資本論》拍成電影,好的導演是要氛圍,要你的語言,要你的小說技術,然後他從這裏受到啟發。 關鍵你的小說就是要把導演強烈的創作藝術感覺刺激起來,這樣這個故事用電影語言講述的時候,才可能和別的電影不一樣,如果要單純編一個故事,對專業的小說 家、專業導演來講都不是難事。

  《新民周刊》:在寫作上你現在還會與其他作家交流嗎?

  莫言:在寫作這個事情上,每個人都在孤軍奮戰,誰也幫不了誰的忙。

我一直有意識地跟文學界保持一定距離,不是我討厭他們,是怕他們討厭我,我自己應該知趣。我堅持我的個性,堅持我自己的方向,反而具有一定的價值。鳳凰就是鳳凰,烏鴉就是烏鴉,我當然是烏鴉。

此文轉自新浪:http://news.sina.com.cn/c/sd/2012-10-18/14222538612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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