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王的命運和理想:西班牙民主轉型 ZTZT

來源: 野性 2012-09-06 04:54:4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016 bytes)

在 Freemanli01 的博客看到這篇文字,因剛去過西班牙,讀著有感覺,特此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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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靈魂飄香博客中讀到的一篇文字,心中有點感動。
一直在想,什麽樣的社會和人際關係才是適合居住的社會和社區?
應該不是一個不斷爭鬥的社會。(freemanli01 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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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王的命運和理想:西班牙民主轉型


(博 主按:西班牙人桑秋是一個有著四分之一中國血統,能說流利中文的女子,和她交往讓我獲益菲淺。我向朋友介紹她時,常笑稱她是白求恩,一個國際主義戰士。是 的,我就是那樣認為的。她的職業與情感和現實的中國緊緊相連。她向我推薦了這篇文章。她說:西班牙也曾經有過非常黑暗的專製時代,是無數人的努力換來今天 民主自由的社會。你應該看到祖國的未來。)

胡安·卡洛斯一世是今日西班牙的國王, 也幾乎是西班牙人心中崇拜的偶像。在西班牙旅行的時候,看到國王的畫像,和西班牙人談起國王,回味一下,又感覺“偶像”的概念在這裏有點不一樣。他當然是 一個政治人物。可是西班牙人對這位國王的崇拜,不是子民對國王的臣服,也不完全是對君主的敬意,裏麵還有一點“迷”的味道,如同在著迷一個明星。國王長得 挺拔神氣,在西班牙人眼中不是神話般高大領袖的形象,倒是有點對欣賞俊勇男子的意思。反過來,他們既讚賞他的平民化,又不妨礙他們牢牢記得,這是他們時刻 引為驕傲的君主。雖然今天胡安·卡洛斯一世在西班牙的位置,以及所起的作用,和英國女王不相上下,可是,在西班牙人眼中,金色冠冕不是一個皇家擺設。這位 國王在精神上是一個對西班牙有實際意義的支撐。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來自歐洲最古老的皇室家族波旁王朝,卻是現代民主西班牙的象征。西班牙人會永遠 記得,胡安·卡洛斯一世是西班牙民主轉型過程中一個最關鍵的人物。

西班牙內戰前最後的國王

今 天的西班牙國王,1938年出生在意大利的羅馬。他出生的時候,祖父阿方索十三世已經流亡海外。阿方索十三世是西班牙內戰前最後一位國王,他當政的時期, 世界和西班牙政局都在激烈動蕩。他竭力使西班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維持中立,卻無法應對十月革命對本來已經岌岌可危的國內局勢的衝擊。事後,曆史學家說, 在那個時候,西班牙隻有“軍隊和無產階級的對決”。這也是此後西班牙內戰對決的基本陣營。

在 局麵終於麵臨崩潰的時候,1931年,阿方索十三世選擇了引退,去國流亡。曆史書上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在最後時刻,他手下官員報告說要懲處抓住的反國王 人士,阿方索十三世說了一句被載入史冊的話:“我再也不要看到流出一滴西班牙的血了。”史家公認,他確實是想避免西班牙的更多流血衝突。可是,他在位的後 期,西班牙已經是暴力衝突的流血之地。他能夠做的,也就是潔身自好,讓自己的手上不再更多濺上西班牙人的鮮血。而作為一個君主,這等於是在承認,自己無力 麵對和處理國家的混亂。閱讀西班牙曆史,對歐洲君主製傳統會有更多了解。無疑,君主把國家看作是“自己的”,可是,從另一麵說,這種傳統也意味著,國王必 須“愛自己的子民”,這是國王的責任。麵對上個世紀最初20年裏左右翼思潮湧入西班牙,在那塊炙熱幹旱的土地上形成互不相讓的衝突局麵,麵對暴力和混亂, 阿方索十三世出走後還說過另一句被載入史冊的話:“我再也不愛我的人民了!”這句話所傳達的絕望,大概隻有王族能夠真正理解。

在 他離開的時候,他看到了舊製度下君主的悲哀。臨離開王宮的時候,他手下的人對他說,在外麵大廳裏,有將近50個人在那裏等候著和他告別。宮外的局麵已經非 常危險,他非常感動地說,我一定要見見他們,竟然現在還有人冒如此危險前來告別。當他走進大廳,他發現,那都是宮中的仆人和廚娘,還有這些人的家屬甚至孩 子們。當他是一國君主時,圍繞在他身邊的顯貴們,一個都沒有出現。他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發青的嘴唇一直在顫抖。

阿 方索十三世流亡法國又轉到羅馬,直至去世,再也沒有離開。歐洲的王室有一種說法,就是王室應該是遊走的,你必須深入自己的民眾,讓百姓了解你,你也了解自 己的百姓。而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家族是被迫流浪在外。阿方索十三世的兒子,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親起初想住在今天以電影節聞名的法國戛納,可是,不久西班 牙內戰爆發,在西班牙共和政府的壓力下,法國政府迫使他們離開。他們先到意大利的米蘭,然後轉到羅馬。胡安·卡洛斯一世就在這個時候出生,正是西班牙內戰 的後期。給他施洗的是一個紅衣主教,也就是後來的教皇皮烏斯十二世。西班牙內戰後,意大利在法西斯墨索裏尼帶領下又開始備戰,環境凶險。他的父母後來去了 葡萄牙。雖然流亡在外,胡安·卡洛斯一世似乎從一出生就在西班牙的氛圍裏,他的父親就是一個王子,他長在一個王子的環境裏。不論他的家在哪裏,父母身邊永 遠圍繞著許多西班牙人,其中不乏王室支持者。他從小是聽著許多西班牙的真實故事長大的,而這些故事又常常帶著暴力和血腥。做皇後的祖母告訴她,在她的婚禮 那一天,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如何朝她的馬車扔上一束鮮花來,而鮮花裏包裹著一個炸彈。於是,新婚的白色衣裙濺上了馬兒和車夫的血。當然,還有祖父阿方索十三 世離開西班牙的故事。

多少年後,胡安·卡洛斯一世曾經被問到,你是在什麽時候覺得自己是個西班牙人的。沉穩的國王突然有點激動,他說,我躺在繈褓中,耳邊聽到的就已經滿是西班牙、西班牙了。

流亡中的西班牙王子

有的時候,君主責任甚至是一個過於沉重的負擔。他的父親唐·胡安相信,自己可能有朝一日會承繼父親王位,而他在自己的王位還完全沒有著落的時候,已經想到必須給兒子嚴格的王子教育,因為兒子將是自己的王位繼承人。

於 是,胡安·卡洛斯一世在8歲時就被送進了紀律嚴格的寄宿學校。校門一關,父母音訊全無,小王子感覺自己已經被父母拋棄了。他後來猜想,或許是父親不讓母親 給他打電話,流亡中的父親深知西班牙是一個長期以來局勢凶險的國家,本能促使他要把王子的性格訓練得堅強起來,否則未來他將無法應付這個堅硬國家。最後, 還是祖母前來探望,他才總算離開學校。祖母也是他的教母,是巴黎公爵的女兒,流亡中的西班牙皇後。在祖母的溫暖陪伴下,他回到父母身邊。可是,好景不長。 1948年冬天,在裏斯本一個清冷的車站,年方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在父母的送別下,永遠告別了和父母一起的家庭生活,獨自前往西班牙。其原因是,他 必須完成王子的教育,而根源又是他未來的君主責任。

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祖父離開西班牙之 後,西班牙就是共和國,通過選舉,左右都執掌過政權,也都在自己執政的時候,無法消除敵對,也無法免除暴力。西班牙人當時沒有認識到,真正的民主政治必須 是在反對派可存在的狀態下運作。他們忽略了這一點,就是在民主政治下,任何一方執政,反對方都必須有現實意義上的平等地位。選舉得勝的一方,是獲得包容對 方、主導建設國家的機會,而不是獲得一個利用民眾給予的國家資源,去消滅對方的有利位置。在野一方,在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也應該是出於對全民有利的考 量,同樣不可以有那種恨不能要消滅對方的仇恨和行動。它的前提,就是雙方要認同一個核心價值。這是實行民主製度的先決條件,否則,民主製度就變成沒有規則 約束的遊戲,兩圈一玩兒就玩兒不下去了。上世紀30年代西班牙共和國的左右雙方恰恰是缺乏共同的核心價值,民主遊戲也就肯定運作不下去,從政治對抗開始, 走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麵,所有的人都被拖向兩端,中間地帶反而無法生存。當最後是內戰決出勝負的時候,不論哪一方贏,民主遊戲都隻能煞車。走到這一 步,隻能說西班牙注定要有一段獨裁政權的命運。

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被公認是個出色的軍人,卻 是個謎一樣的政治人物。在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納粹同黨、法西斯分子的時候,他卻和希特勒周旋,不僅使得德國兵沒有踏入西班牙一步,而且使得西班牙奇跡般置身 於二戰戰火之外,甚至還一度成為猶太人逃亡的一條通道。他既冷酷鎮壓左翼,也鎮壓要求接回流亡國王的極右保皇派。他曾經宣稱自己尊重西班牙傳統,將在合適 的時候恢複君主政體。人們認為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權力,他在西班牙維持了40年獨裁統治。可是,出乎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自己坐上王位。二戰結束後不久,佛 朗哥把年幼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接回西班牙,讓這位“西班牙王子”在自己的國土上接受傳統王室應該接受的嚴格教育。事實證明,他理解中的君主政體,和保皇派 的理解並不相同。可是,人們仍然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1948年11月,那個寒冷的裏斯本火車站,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沒有哭,他覺得父母不希望看到自己哭。麵對“西班牙”,這位10

歲 的王子充滿困惑的心情。西班牙王室在近代曆史上可不是一個輕鬆的位置。他記得有一個對西班牙王室忠心耿耿的人寫過一本書,其中有三條警告:第一條是永遠不 要住在馬德裏的王宮;第二條是永遠要對“上層”緊閉你的大門,而對“中層”打開大門,他們才是社會的脊梁;第三條是,在你從流亡中歸來,不要打開你的行 囊,因為你隨時要準備再次卷起鋪蓋走人。

流亡者總是每分鍾都在咀嚼自己的“喪失”,失去的東 西很具體,從小熟悉的景觀、氣味、色彩和感覺,甚至還有那些“家鄉才有、別處無法尋覓到的食物”。這些都在加深流亡者的情結,更何況一個王室的政治流亡。 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眼中,父親的流亡是真實的。父親生在西班牙,在那裏度過了青少年歲月,離開西班牙的時候已經18歲。對父親來說,死在流亡中是世界上最 壞的事情,而他們就始終處在這樣的焦慮下,內戰正打得凶,假如左翼勝利,他們就永遠休想回國。雖然戰爭的結果是另一方勝利,可是,唐·胡安仍然有很多年無 法回西班牙,不得不作出這樣的痛苦決定,讓幼年的兒子先回去接受必須的教育。就這樣,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離開父母,獨自前往西班牙。

從西班牙王子到未來國王候選人

火 車跨越邊境,陪同他的人說:“殿下,這就是西班牙了!”小胡安·卡洛斯一世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在車窗上。可以想象他的失望,西班牙很多地區是一片幹旱的大 地。胡安·卡洛斯一世形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西班牙,就是龜裂的土地、貧窮的村莊、麻木的老人。他後來形容自己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這就是我父親整天念念不 忘的那同一個西班牙嗎?

那麽,你愛西班牙嗎?胡安·卡洛斯一世說,作為一個王子,他受到的基 本教育,是要用“心”而不是眼睛去看西班牙。去西班牙之前,父親對他與佛朗哥的會見很焦慮不安,他再三關照說,你認真聽他說話,自己盡可能少開口,做一些 禮貌應答就可以。後來胡安·卡洛斯一世才知道,自己到達西班牙後,本來安排馬上要見佛朗哥,可是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個君主主義者的學生在監獄被毆打致 死的事件,當時正在安葬,有上千擁護絕對君權的民眾衝擊墓園。王子來到西班牙的消息很快傳開,這些民眾又試圖從墓園到他住的地方去,表示對舊君主製的支 持。這樣更加劇了緊張氣氛,會見也就延後了。

在他終於見到佛朗哥的時候,他覺得佛朗哥比照片 上感覺要矮小。佛朗哥稱他為殿下,從一個孩子的眼睛看出去,他很和藹。以後很多年裏,佛朗哥給他安排的教育,是歐洲傳統的王室教育,和今天英國威廉王子大 概差不多,隻是他更多地接受學者的私人授課。上世紀50年代初,佛朗哥和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親唐·胡安見了一麵,討論他的大學教育和軍隊訓練。父親希望 他在國外名校上大學,然後回西班牙讀軍校。佛朗哥認為這樣不妥,因為部隊裏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讀完大學回來,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年齡就會比軍中同伴大 一截,很難再和同伴建立深厚的同袍之誼。佛朗哥還認為,胡安·卡洛斯一世應該先在西班牙完成軍事訓練取得軍銜,再在西班牙國內完成大學教育。他們談了兩個 小時,最後是父親讓步,原因是他不得不承認佛朗哥的看法是對的。佛朗哥逐漸使得唐·胡安信服了他對兒子的教育安排。各軍兵種的軍校和軍隊服役,使得他因此 在軍隊裏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朋友,這在西班牙特別重要。和英美傳統不一樣,軍人在他們認為的國家危難之際,要“挺身而出”出來幹預政治,這種觀念和做法,長 期在西班牙被認為是一個“優良傳統”。胡安·卡洛斯一世認為,假如不是他在軍隊的根基,他是絕對不可能做到他後來做的事情的。

在 佛朗哥時代,胡安·卡洛斯一世和當時所有的西班牙人一樣,留在宗教傳統中。胡安·卡洛斯一世還記得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裏,12歲的他被帶到天使山的修道 院參加彌撒,在地理上,天使山正好是伊比利亞的中心。山頂上有一個巨大的基督雕像,張開雙臂迎接信者。1919年,他的祖父阿方索十三世曾經在這裏舉行儀 式,鄭重誓言把西班牙置於神的庇護之下。為了紀念這個儀式,在那裏修建了一個天主教加爾默羅白衣修道院。1936年內戰早期,一群左翼士兵,在這裏審判了 這個耶穌雕像,判其死刑。酒醉的士兵在這裏盲目地掃出子彈,這個地方一度因此成為左翼的勝利象征。王子記得,他在寒冷中聽這些故事,他從曆史中看到西班牙 的圖景:它總是被劃分為兩個極端,勝利者在一端,被征服者在另一端。這一切和他父親的夢想,一個團結的西班牙圖景,完全相反。此後他在修道院參加彌撒,他 似乎期待能夠永遠保存彌撒留給他的和平感受。

1962年胡安·卡洛斯一世成婚。他已經結束了學業,他去問佛朗哥,我應該做什麽,佛朗哥說,讓西班牙人民認識你。他先隨幾個副總理學習政務,然後走遍西班牙的城市和大小鄉鎮。多半西班牙人歡迎他,可是,也有人向他扔土豆和西紅柿。

7 年後的1969年7月,佛朗哥宣布,胡安·卡洛斯一世將成為他未來的權力繼承人,在他自己死去之後,胡安·卡洛斯一世將登基成為西班牙國王。這是佛朗哥一 個人的決定,這個決定並不順理成章。先是王位的繼承有爭議。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親唐·胡安,是阿方索十三世的第三個兒子。前麵兩個王子一個有病,另一個 是聾啞人,也都沒有表現出未來國王的素質。因此,阿方索十三世自己最終是要把王位傳給唐·胡安。但是,前麵兩個王子並不願意放棄王位,直至他們去世,爭議 也沒有消除。他們的兒子們,也就是阿方索十三世的其他孫子們,在不斷聲明自己對王位的權利。

排 除其他支係以後,另一個爭議自然是在父子之間。唐·胡安還在,佛朗哥對兒子的任命等於是剝奪了父親的王位繼承權。在胡安·卡洛斯一世成長過程中,他在放假 時還曾回到父母身邊,平時也一直在電話中交流。最終,父親是一半無奈、一半出於父愛和對兒子的信任,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在經曆痛苦之後,對兒子說,很抱 歉,是我當年自己的決定,把你置於如此為難的狀況中。

外界認為最可能生變的,是在1972年,阿方索十三世有一個孫子娶了佛朗哥最鍾愛的外孫女。當時胡安·卡洛斯一世還沒有登基,許多人轉而支持作為佛朗哥外孫女婿的那個王孫當國王,可是佛朗哥並沒有因此改變他認定的主意。

向彼岸的緩慢過渡

西 班牙內戰是一個震動世界的事件。很少有這樣的事情,能夠這樣把大半個世界都拖進一個國家的內戰中去。對西班牙內戰的研究,對隨後40年佛朗哥政權的解讀, 都在很長時間裏,被戰爭和內部的殘酷對抗所封殺。研究者深入不進去,還沒有進門,就被漫出來的血汙沒了膝蓋,再進去就沒頂了。所以,簡化地給一個是非判 斷,是最安全的做法。於是世界上的左翼就認定佛朗哥一方是法西斯,而右翼則認定,失敗了的共和派是蘇俄的赤色分子。可是,別人盡可以在外麵隔岸指點,西班 牙人已經被圈在裏麵。分裂、暴力對抗、血流成河,從一個已經無法改變的現實,漸漸變成無法改變的曆史。生活在西班牙,裏麵的人有一個如何走出曆史陷阱的問題。

可以說,在獨裁統治下,所有的人在如何走出曆史的問題上,都是被動的。唯一似乎有更多“主動”空間的人,就是佛朗哥。對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前途和培養方式,成為了解佛朗哥的一個窗口。佛朗哥是一個獨裁者,可是,獨 裁者和獨裁者之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有本質差別:就是有明白的獨裁者和不明白的獨裁者。這話聽上去很奇怪,其實是很真實的存在。明白的獨裁者知道 民主社會是一種曆史潮流,自己隻是一個衝突社會無可奈何的結果,是一個曆史過渡人物。而不明白的獨裁者,會夢想獨裁製度是社會的必然,會如古代帝製一樣, 千秋萬代傳下去。從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回憶中,可以看到,佛朗哥非常明白,自己隻是一個過渡人物。

佛 朗哥隻給胡安·卡洛斯一世提供一流的教育機會,很少和他談起政治,也幾乎不給他處理政治問題的指點和勸告。麵對佛朗哥時代的西班牙社會,年輕的王子會不由 自主地主動問佛朗哥,在這樣或那樣的情況下,我該怎麽辦?胡安·卡洛斯一世回憶說,在這個時候,佛朗哥會說:“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在任何情況下,殿下, 你都沒有必要做那些我不得不做的事情。當你成為國王的時候,時代已經變化了,西班牙的人民也將和現在不同。”在胡安·卡洛斯一世要求旁聽政治上層的會議 時,佛朗哥還是那句話:“這對你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你不可能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對於胡安· 卡洛斯一世,這是非常困頓的狀態,國家衝突的曆史,再加上他處在父親和佛朗哥之間的複雜關係。可以說,他後來成長起來,他的民主政治理念的形成,是他所接 受的西方傳統教育的邏輯結果,包括歐洲的曆史、法律、政治學,等等。這樣的教育不但是佛朗哥一手安排的,而且,佛朗哥顯然知道這樣教育的結果是什麽。國王 後來回憶說,他的政治法學老師,後來是改革初期最好的幫手和議長,曾經告訴他,你不必擔心自己要向保守派發誓維護佛朗哥時代的原則,我們可以逐漸合法地改變它,我們一條條法律地逐步修改。最終,他們確實這樣做了,而且做到了。

他 回憶說,佛朗哥非常相信“瓜熟蒂落”這樣的民間老話,相信時間的流逝會解決許多當時不可能解決的衝突。胡安·卡洛斯一世成長的時代,也是西班牙逐漸變化的 時代。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內戰之後有了新一代的西班牙人,胡安·卡洛斯一世是和他們一起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他沒有內戰一代人相互之間的深仇大恨。

胡 安·卡洛斯一世的狀況很是複雜,一方麵,他知道在很多年裏,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匯報給佛朗哥,另一方麵,他在佛朗哥的安排下接受最好的教育。佛朗哥沒有 兒子,後來,胡安·卡洛斯一世感覺,在某種意義上佛朗哥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可是,佛朗哥天性是一個態度冷靜、沉默寡言的人,從不對他流露感情。佛朗哥給 了胡安·卡洛斯一世充分的和自己父親交流的條件。胡安·卡洛斯一世認為,從政治理想來說,給他最大影響的就是自己的父親。不可否認的是,佛朗哥給王子安排 的教育,正是他接受父親理想的堅實基礎。

可是,胡安·卡洛斯一世也回憶到自己和父親的分歧。 父親住在距離西班牙那麽近的地方,卻不能回來,而他則在馬德裏年複一年地讀書。父子之間的交流一度因為對“西班牙”的認識而變得困難。胡安·卡洛斯一世 說,18歲就流亡海外的父親,就像任何一個長久流亡、長久沒有回到故鄉的人一樣,故國越來越變成一個夢幻,西班牙成了他舊日記憶和想象的反射。可是,胡 安·卡洛斯一世自己生活在這裏,呼吸著這裏的空氣,他對自己說,父親告訴我的那個西班牙已經是過去了,西班牙在變化,今天生活在那裏的男人和女人,已經不 是他記憶中的西班牙人。可是,他又不能對父親直說:“你錯了,父親,一切已經都變樣了!你的西班牙和我的西班牙已經不再是同一個地方!”父親一度對他很生 氣:“你怎麽變得和佛朗哥的看法一樣。”胡安·卡洛斯一世對父親說,因為他和佛朗哥生活在同一個現實的西班牙。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時時在以一個未來 執政者的眼光來看這個複雜的西班牙政局。所幸的是,父親最後能夠接受“西班牙在變化中”的現實,開始願意傾聽兒子對現實西班牙的介紹和兒子一些看法的來 源。這種交流使得理想和現實之間有了一個調整,這對未來的西班牙國王非常重要。

在胡安·卡洛 斯一世眼中,佛朗哥是個明白人,完全知道在他死後西班牙絕不會維持不變。對於作為他的權力繼承人的“國王”位置,他也並不認為是舊製度下的絕對君權。胡 安·卡洛斯一世也明確表明,在他執掌西班牙之後,他要實行民主製度。在去世之前,佛朗哥逐步向下屬轉移權力,他的部下也開始嚐試對於新聞自由等立法的嚐 試。可是,獨裁體製本身,以及地下反對派和地區獨立運動的衝擊,往往使得任何改革都處於進兩步退一步的搖擺中,不可能有本質的轉折。在佛朗哥病危的時候, 胡安·卡洛斯一世去看他,佛朗哥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住說:“陛下,我對您唯一的請求是維持西班牙的團結。”在表麵上看,佛朗哥似乎留給他一個完整的西班 牙,在他的統治下,西班牙人似乎是“團結的”,可是,胡安·卡洛斯一世清楚地知道,這個團結隻是一個假象。因為,處於另一端的西班牙人並不能發出自己的反 對聲音。在那一端,有流亡海外的左翼政黨,有在高壓下如火山間歇噴發的區域獨立運動等等。在高壓撤出的那一刻,很可能立即分崩離析。

獨 裁政治與生俱來的問題,就是權力的濫用,獨裁政治下有太多的侵犯人權的殘酷事件發生。獨裁政治的另一個問題,哪怕是明白自己隻是一個過渡政權的獨裁者,仍 然本能地害怕權力的退讓,因為手上沾染的鮮血太多。因此,即便是明白的過渡者,也往往把過渡時期的長度定為自己生命的長度。這都是具有民主思維的胡安·卡 洛斯一世所無法認同、甚至常常感到難以忍受的,雖然他比其他任何人更理解佛朗哥的複雜處境。這也是他和佛朗哥在感情上始終無法真正走近的根本原因。試圖提 前脫離這種獨裁困境的一個嚐試,是以明確的對獨裁者不予追究的承諾,來換取他早日交出權力,換得國家的早日解脫。這就是智利對皮諾切特的做法。皮諾切特是 一個和佛朗哥十分相近的獨裁者。智利人民讓皮諾切特在獨裁執政17年後提前交出了權力。可是,智利對皮諾切特處理的後續發展證明,這樣的做法顯然還是具有 極大的爭議。最後開始試圖起訴皮諾切特的正是後來民主化以後的西班牙。

在這樣的獨特處境下, 胡安·卡洛斯一世學到了“觀察、傾聽、自己保持沉默”。1974年,胡安·卡洛斯一世對一位曆史學家說:“我要做一個現代的國王,維護國內和平,否則任何 進步、任何發展、任何公正都是不可能的。而目前我還不能有任何作為。”佛朗哥的統治維持了40年,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看來,變化應該可以更早到來,後期的 佛朗哥其實是在浪費他和西班牙人民的時間。然而也由於他對佛朗哥的更多了解,在胡安·卡洛斯一世成為國王以後,人們注意到,他從來不在公眾麵前批評佛朗 哥。

新的起點

1975年11月20日,統治西班牙40年的獨裁者佛朗哥終於去世。在佛朗哥的葬禮上,隻有智利的皮諾切特前來出席。

佛朗哥政權本身是一個獨裁政權,樹敵無數。而胡安·卡洛斯一世又是佛朗哥一手培養起來的國王候選人,因此,在那一天,胡安·卡洛斯一世對站在他身邊的人說,他一點不知道,現在,他是將戴上西班牙人民給他的王冠,還是將看到一個“人民衛隊”向他走來,手裏拿著逮捕令。

兩天後,1975年11月22日,胡安·卡洛斯一世正式宣誓,加冕成為國王,世界各國政府的政要大多出席了他的加冕儀式。

胡 安·卡洛斯一世是當時整個政府中唯一的“新人”,全套班子都是佛朗哥留下的。這些人感到緊張,他們知道變化是必然的,可是他們不知道變化會如何發生。他們 的擔心並非沒有理由,因為在西班牙曆史上,幾乎隻有兩個極端的輪換,沒有整個國家和睦的政治共處。假如另外一端上台,他們本人的安危都會成為問題。而整個 國家和睦的政治共處,正是胡安·卡洛斯一世所追求的父親的政治理想:“要做全體西班牙人的國王。”

胡安·卡洛斯一世明白,自己最終的角色,應該是君主立憲製度下英國女王那樣的虛位君主。可是,現在,如同佛朗哥是內戰後的一個過渡,他必須是介於佛朗哥獨裁統治和真正的君主立憲製之間的過渡。他必須利用佛朗哥留給他的權力來盡快地、和平地完成這個過渡。

在 以後的幾年裏,胡安·卡洛斯一世所做的事情,是將西班牙從專製政體安全平穩地過渡到一個君主立憲的民主體製,所有的反對派都被容許公開站出來,表達自己的 意見,爭取公眾的選票,被所有的人稱為是20世紀的一個奇跡。時過境遷之後,在西班牙,“就連最保守的人都承認,哪怕是佛朗哥本人在,也會認為已經死亡的 東西不可能維持不變。”

胡安·卡洛斯一世一生都敬重自己父親要團結所有西班牙人的政治理想,在他自己成功主導西班牙民主轉型之後,他感覺,父親的政治理想通過自己的手實現了。他說,我不必否認這是一個奇跡。沒有一個國王做到過這樣的事情。“我是一個合適的人,合適的時候,恰在合適的位置之上。”

中國青年報 丁林 2007-2-2

所有跟帖: 

如果中國是個王國,或者有一個開明的獨裁者,以現在中國的形勢,中國也能夠和平過渡到 -為人父- 給 為人父 發送悄悄話 為人父 的博客首頁 (395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05:43:20

老鄧當時天時地理人和,可以作到,但不肯作,由此失去不可多得的成為偉人的曆史機遇和地位,及至64,走向反麵,禍害50年。 -野性- 給 野性 發送悄悄話 野性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07:54:51

老鄧們木有信仰啊....... -看客2010- 給 看客2010 發送悄悄話 看客2010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08:19:11

老鄧不大可能做這樣的轉型偉人,如果胡耀邦不被搞下台還真有可能。 -為人父- 給 為人父 發送悄悄話 為人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17:17:34

胡耀邦的個人品行很高,但非能老謀成事的政治家••• -人在異鄉為異客- 給 人在異鄉為異客 發送悄悄話 人在異鄉為異客 的博客首頁 (92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19:24:54

六四雖然以他為借口,但和他沒啥關係,他已經去世了。我說他有這個可能,是因為他是個 -為人父- 給 為人父 發送悄悄話 為人父 的博客首頁 (35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19:34:02

八平方的出現是以他為導火線... -人在異鄉為異客- 給 人在異鄉為異客 發送悄悄話 人在異鄉為異客 的博客首頁 (217 bytes) () 09/07/2012 postreply 07:29:20

一部個人的史詩,一部國家的史詩。“合適的人,合適的時候,在合適的位置上”,會有的。 -水寧- 給 水寧 發送悄悄話 水寧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08:49:47

謝謝野性兄介紹,“中國青年報”,沒想到。隻是,在中國不可能,王子估計是被幹掉--- -文革傳人- 給 文革傳人 發送悄悄話 文革傳人 的博客首頁 (474 bytes) () 09/06/2012 postreply 23: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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