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周國平的一時糊塗

來源: 逼真 2012-05-24 21:12:5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833 bytes)
紀念《講話》時我紀念什麽?



昨天讀到一位好友的信,對我參與手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事嚴詞責問,向我要一個解釋。接著,其他朋友的同樣責問紛紛來到,一律表示疑惑和震驚。此時,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一件多麽糊塗的事。

我幾乎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兩三個月前,收到作家出版社的信函,約請我手抄《講話》中的一頁,專用的稿紙也一並寄達。當時略覺詫異,直覺告訴我,此事不該我做。但是,遺憾的是,這次我沒有聽從我的直覺,而是顧及了情麵。我想,該社的人我熟識,手抄一頁書也說明不了什麽,讓抄就抄吧。我還想,從我的角度來說,我也有紀念《講話》的理由,就是它在我的成長歲月裏曾經起過重大的作用。

我找出了我在北大上學時的詩歌習作冊,扉頁上抄錄的正是《講話》中的一段文字:“那麽,馬克思主義就不破壞創作情緒了嗎?要破壞的,它決定地要破壞那些封建的、資產階級的、小資產階級的、自由主義的、個人主義的、虛無主義的、為藝術而藝術的、貴族式的、頹廢的、悲觀的以及其他種種非人民大眾非無產階級的創作情緒。”當時的感覺是,這段話簡直是我的一麵鏡子,照出了我的真麵目,所列舉的情緒,從“小資產階級的”開始,我幾乎占全了。事實上,那個詩歌冊之前,我還寫過許多詩,但大多銷毀了,隻把自己覺得在創作情緒上還算“健康”的保留下來,謄抄在了這個本子上。那已是文革開始的時候,我決心按照毛的教導來破壞自己的一切不“健康”的創作情緒。

不過,我內心仍十分矛盾。一方麵,在那個政治高壓的年代,知識分子改造是不容置疑的律令,而當我發現我有如此多的不“健康”情緒時,便深感我的改造之必要和艱難。另一方麵,正是這些不“健康”的情緒使我顧影自憐,覺得自己畢竟比周圍許多同學心靈豐富。《講話》中還有一句話是我當時經常重溫的:“他們的靈魂深處還是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王國。”我強烈感覺到這句話也是在說我,擊中了我的要害,同時又因此充滿了憂慮和疑惑:如果我的靈魂深處沒有了這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王國”,我還是我嗎?我一方麵似乎願意按照毛的指引改造自己,另一方麵恰恰害怕自己真的被徹底改造了。

也許正因為《講話》觸到了我的痛處,其實也是觸到了一般文藝知識分子的痛處,在全部毛選中,這篇文章是我反複閱讀因而讀得最多的。現在我當然已經明白,當年我在讀《講話》時發生的內心鬥爭,實際上是我的被壓抑的精神本能尋求突圍的曲折表現。我在2004年出版的《歲月與性情》中如此反思:“在中國當時的政治語境中,知識分子是有原罪的,真正被判為原罪的正是這種精神本能,而所謂思想改造就是與之進行鬥爭的漫長過程,改造的成效則體現在能否成功地將它削弱乃至扼殺。回頭想一想,多少人把一生中最好的時光耗費在與自己的精神本能作鬥爭上了,而他們本來是應該讓它結出創造的果實的。”毫無疑問,這裏說的“多少人”首先包括我自己。

如此看來,在紀念《講話》時,我紀念的是自己的一段心路曆程。那麽,通過參與手抄活動能否表達我的紀念呢?顯然不能,反而是把它遮蔽和扭曲了。這就是我的糊塗之處。所以,我覺得我必須向人們說明,此紀念非彼紀念,現在我對《講話》的認識以我的反思為準。



周國平

2012年5月23日

感想:中國文人可憐。連敢做敢當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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