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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來的故事 樺樹 在杜克遇到文淵,一見如故,聊了好幾個小時彼此竟毫無察覺。偶爾一抬眼,我看到窗外天色已暗,月亮斜斜地彎在遠空。 文淵有點激動地說:“為何有這麽多好故事沒人去寫,而你們這些玩電影的卻浪費幾億幾億的金錢拍那些低級趣味擠大奶和胡編瞎造的片子呢?” 我看著她:“因為創作者們腦滿腸肥,心不再會真感動,不僅脂肪肝脂肪奶,還脂肪心。” 文淵被逗笑了,“我說件真事,你聽聽”。 “劉川是山東農村長大的,父親早逝,無兄弟姐妹,寡母和他相依為命。窮人的孩子懂事早,自我約束的能力自然生成,為改變命運,他勤學苦讀,終於考上了中國頂尖的大學,專業核物理。” “窮人金榜提名,老一套的故事。”我直起了坐得酸痛的背。 “那就長話短說。他畢業後準備出國留學,你知道他的學校就像是留美的預備班,聽說灣區那邊校友聚會,烏央烏央成百上千人呢,”文淵笑著白了我一眼。“出國前,劉母唯一的希望就是要他成親。經同學介紹,他認識了一個湖南女孩兒,長相中等,小個子,師範畢業,他覺得談不上喜不喜歡,還順眼,就匆匆結婚了。接著乏善可陳,他們來到美國中部一所不錯的大學,和大多數的留學生一樣,靠獎學金生活,太太在外打點零工,還生了一個兒子。終於熬到劉川畢業,拿到了博士學位,期待的新生活也要開始了。 可誰知,美國在三厘島事件後,就不再大力發展核電,劉川找工作四處碰壁,生活和居留身份時限的壓力,使性格平淡內斂的他變得焦躁易怒,最終無奈又回到學校去讀博士後。” 文淵停頓了一下,我把她的茶杯續滿。 “一天晚上,嬌小的妻子拿出銀行存折,那是他們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錢,她對性格變得愈加暴烈的丈夫說,要出去開一個中國小餐館。劉川吃驚地張大眼睛,她堅定地衝他微笑,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還伸出手軟軟地摸他的臉。 小餐館遠離城市,在一個中途加油站的旁邊,做那些長途旅行打尖兒休息過路客的生意,遠遠看去,孤零零的。妻子雇傭了幾個墨西哥工人,自己還經常親自掌勺當大廚,盡管她的英文有限,但笑容甜美,態度和藹,生意著實不錯。每個周末,劉川帶著兒子來探班,他礙手礙腳幫不上忙,就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看著忙碌的妻子,感歎她如此瘦小的身軀怎能爆發這麽巨大的能量。 天災人禍在人生中難以避免,每當颶風洪災和冬季無預警的風雪來臨時,都讓劉川憂心忡忡,放心不下遠方孤單的妻,而她從不傾訴遇到的困難。 大約在春季,妻子又懷孕了,夫妻倆兒驚喜萬分,劉川溫柔地摟住妻子,撫著她油煙熏燎的頭發,發誓一定會讓全家過上好日子,妻子趴在他懷裏幸福地飲泣。 妻分娩那天,劉川激動得已是幾夜未眠,焦急地候在產房門外,盼望是個女兒,幻想著要像公主那樣地寵愛她。 產房門終於打開,護士興奮地抱著嬰兒走出,當她一抬眼看見劉川的臉,笑容突然僵住了。劉川熱烈地緊緊盯著孩子,黝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怎麽會這樣? 啊?? 這,這。。。,這分明像個混血兒。他開始頭暈,恍惚,心口淤堵,護士的臉龐變成了重影,他喃喃無力地說,你抱錯了,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接下來是暴怒和揪心的痛苦,妻子羞愧得無地自容,承認在那個暴風雪的夜晚,闖進了持槍搶劫的歹徒,恐懼驚嚇和折磨,使她歇斯底裏地大哭,久久無法平複。就是那個樂天的,喜歡唱歌的善良墨西哥青年,抱著她不斷地安慰,她如此孤獨無助,哪怕是根稻草也會緊緊抓住。。。。但萬萬沒想到,僅那麽一次,就造就了這個“罪孽”的小生命。 劉川狂奔出野外,在黑暗裏嘶聲大喊,淚水狂瀉,怎麽辦?上帝或菩薩,請幫助我,發發慈悲!他不是無情的男人,可是。。。,可是一想起男人的自尊,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麵對。 劉川找妻子談判,先是命令後轉為哀求,請她放棄這個嬰兒。妻子變得像小貓一樣的安靜,她搖搖頭,輕聲說:我們離婚吧。劉川萬念俱灰,帶著大兒子返回了中國。 命運往往難以預料,劉川海歸後,一個星期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由於中國大力發展核事業,他又是難得的專業人才,所以待遇優厚,極受重用。劉川原本內向,現變得更加沉默寡語,每天悶頭工作,目不斜視,不計較名利,上上下下好評如潮,國家有貢獻的科學家之類的榮譽和頭銜接踵而來。 與此同時,朋友同事紛紛給他介紹女友,年輕的,漂亮的,性感的,溫柔的,各式各樣的美女飄然而至,個個頗為主動,令他接應不暇。最後,他終於被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時髦精明,步步相逼的美女降服,女方家裏大張旗鼓,處處宣傳炫耀,迅速擇定了結婚的吉日。 就在喜帖廣發給親朋好友之後,劉川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要成家了。他突然開始不安,說不清楚原因,他躲避所有的祝福,經常一天天地把自己鎖在屋子裏。終於,他打開電腦,訂了一張飛往美國的機票。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前妻的住所,那是一座幾十戶左右的老舊公寓,在大門口他遇到一個五六歲的墨西哥小男孩,黑黑的大眼睛,眼神突然令他覺得幾分的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隨著男孩走,小男孩跑進一個半敞的屋門,用中文喊著“媽媽”,劉川往門裏看去,小小的屋子裏四處摞著紙箱,像是在搬家,一個瘦小的女人背對著,淩亂的頭發花白,隨意地挽起。 女人轉過身,看見了他,嘴唇微微顫抖。 四目相視。沉默以對。 小男孩奇怪地看著無語的雙方,天真地笑著對劉川說:‘嗨,我是凱文。’ 劉川上前蹲下身子攬住男孩兒,半晌,他說:‘嗨,我是你爸爸。來接你和媽媽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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