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繪
朋友邀我周末參加一個畫展的開幕式。
十月的上海不溫不冷,剛剛退去炎熱,秋意微霑,這是真正的上海繁華本色。形形色色的文化活動給上海增添了都市品味。
我到了美術館,展廳人山人海,人氣鼎沸。畫家旅居國外,現在殺回國內,成敗尚不能預料,不過畫展場麵之隆重應該是開張誌喜的好兆。朋友被邀至嘉賓席和市及方麵領導一起參與剪彩。他囑我事後留下參加飯局。
我匆匆瀏覽畫展。我並不喜歡熱鬧。在人群中找到朋友,告以有事先走,不參加飯局了。於是獨自離開,至其他展廳瀏覽後往外走。
有幾個良家婦女走在我前麵。她們剛才也是看了畫展的,大概並無吸引人處,轉一圈便出來了;一路走一路嘰喳,商量下麵的節目。快到了出口處,一女說上廁所。近旁正好有洗手間。她一路轉身往廁所去,一邊嘴裏發邀請:
小伐啦?小伐啦?
幾個同伴接受了邀請。隻有一個堅持不小(便)。
噢吆,小麽好唻!小呀,小呀!
我不小。那去小好唻。我等那。
她們這樣對白著,自然而且本色,在公眾場合就有幾分放肆。小便畢竟不是請吃飯,然而,這幾個良家女子處理得和請客吃飯一樣的局麵。
上海人是俗氣的,和其他地方人的俗全然不同。
俗到極點反而不俗了。相反,可以產生親近感。
把溲尿行為等同於請客吃飯,是何等的心胸。那一點點小市民的熱鬧渲染開來是需要勇氣的。北方人南蠻子隻會耍勇打鬥使氣,那些俗到極點的溫柔卻是體會不到的。北方男人遇見上海女人打秫,心裏發毛,是不了解也消受不起上海女人的嗲勁。
嗲,是發自骨子裏的俗。
那幾個良家女人體態豐腴,不失風韻。小便這等私密的事情都處理得這樣得體,充滿情味,我想象,假如和鍾意的男子互動起來該是怎樣的柔情蜜意、嗲兮兮得呐。
這樣想著,就覺得自己是躋身於秦淮河邊,開封府集了。身邊的人都穿了古裝,綸巾長袍布履,裙衩羽紗繡花鞋,環佩鳳釵褂璫;兩邊的水泥柱子和長廊突然都漸變成樹木,往前走,千樹萬樹,一路梨花櫻花開,綻放出淡淺色的花朵,我聞到了花香,還有香袋裏滲透的沉香、木犀香。
小完便的良家女子們出來了,匯合在一起,又走在我前邊。她們一身宋朝婦人妝扮,體態更嫋娜,手牽著手,四處張望嬉笑,如在集市裏瀏覽搜尋閑逛。
她們的前方光亮一片,兩邊樹花漸次綻放。我聽著她們的笑語,聞著她們的香味,尾隨她們,朝前麵光亮所在走去。
我希望她們會暮然回首,不管那人是誰,應該也在此處光亮的地方。
前邊一陣炫耀的白亮,長廊走完了。現在是外麵了。城市的喧鬧又複活,車輛的聲音,人聲喧嘩的聲音,噪音,雜音;高聳的建築,炫耀的招牌。
身邊人流湍急,匆匆擦過。
我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那幾個良家夫人身上。她們在展館大門前稍微駐足,在討論去處,看準了方向,然後朝一方走去。我聽見話語傳來:
呐麽路廊廂用勿著小便了。
語氣裏是欣慰和自得。
我看著她們的背影。我希望她們其中的一個會轉過身來,招呼我:
來呀,來伐啦,一道來白相。
可是她們並沒有暮然回首,徑直朝一方走去。我折轉身,朝回家的方向走。
晚上和朋友聯係。得知開幕式飯局竟有將五十桌之多。最先是定好十五桌的,後來打秋風吃邊爐的人越來越多,不開盛宴是不行了。
我慶幸自己沒參加。
秋風之盛,驕奢淫逸之風之盛,不正是浮世之繪?畫家所繪的風景比之浮世繪豈不頓失滔滔,遜色無比。
我們經曆的,都是浮世繪。
這世界,整一個浮世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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