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上一篇說到俺得到貴人指點迷津，參加高考，拿到了湘潭電機製造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喜跳農門。到了九月初，就要到湘潭上學去了。這時候，雙搶的農活早已結束。 晚稻田裏第一遍除草（當地叫薅稻）也做完了。 俺洗淨腿上的泥，穿上鞋子，準備去上學。
上學之前，有一件趣事。俺有個表哥，78年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覺得很沒有麵子，死活不再讀書，寧肯去農村挑牛糞 。家裏好說歹說沒有效果。於是讓俺和眾表哥們（俺媽家兄弟姐妹多）到他家去做工作，他才勉強同意去念書。後來考上了。
言歸正傳。俺以前沒有出過遠門，俺爸送俺去湘潭。到了常德汽車北站，看到一個人與俺一樣的行頭。一問，原來是同校同班新同學姓譚。也去湘潭上學。俺一行幾人到了長沙，住在五一路湖南旅社對麵的小旅館。
到了長沙一看，哇，長沙真繁華！車水馬龍， 路人如織。旅館就是原來老火車站的地址，還時不時有火車過。那天俺很幸運，看到了一列長長的火車，有40多節車廂，激動不已。這是俺第一次見到火車。還看到了過去在《紅小兵》雜誌上讀過的湘江大橋，跨過橘子洲， 雄偉壯觀，也很激動。還去看長沙火車站。火車站大樓頂上有個火炬。在文革時期，火炬向哪個方向也不能倒（向東倒是西風壓倒東風，向西倒又是倒向西方，南北也不行)，火炬成了個朝天紅辣椒。倒是反映了湖南人吃辣椒的習慣，到今天也不過時。這才是前瞻性思維。
第二天到了湘潭學校報到， 辦了手續，成為真正的城裏人。首先解決了吃飯的問題。 那時俺來自農村，家裏收入低， 拿到了助學金，管吃飯。吃飯發餐卷， 一個月一本， 一餐一張，印好年月日早中晚，不吃就作廢了。飯準備好放在桌上， 幾個人一桌。這是俺第一次不用擔心餓肚子， 非常高興。 後來才改成有麵值的餐票， 自己買飯買菜，有選擇了。那時生活上也有很多第一次：那年中秋，第一次吃蘋果香蕉，等等。
俺班常德來的五個同學， 分到一個寢室，還加一個嶽陽地區來的同學。我們一起住了三年， 第四年才分開。嶽陽來的同學和常德來的同學語言不太通，開始溝通還有點問題。慢慢知道同學裏很多都是各縣的好學生，城裏的怕政策變，農村的要解決戶口，都上中專來了。一共三十多人，還有一位是縣委書記的女兒。坐在窗明幾淨（快高考時剛剛學到這個詞）的教室裏，都感到很幸運。
學校英語教研室有一台黑白電視，期末考完試讓學生看。記得有一次放電影《黑三角》俺去看了一會兒。這是俺第一次看電視。第一學期結束，兩件事印象深刻。（1）俺在班上考了第一。（2）考試結束後露天電影院放《廬山戀》。俺寢室的幾位都來自農村，沒錢去看。但寢室就在電影院旁邊，俺等在寢室裏聽完了整部電影。冬天的夜晚，露天電影院的喇叭在空曠的院子裏傳出回聲。片中的插曲，真正的餘音繞梁。
這個湘潭電機學校，屬於一機部。同一院子還有一機部第八設計院，占用了我們的教學樓。於是我們開始就在機械樓上課，後來他們搬到長沙。那時候學校還有工農兵學員。高考入學學生和工農兵學員沒什麽來往。學校以前是電機學院， 後來大學部並到湖南大學，隻辦中專， 但原來的圖書卻留了下來。
第二學期俺找到了這個圖書館。於是如饑似渴地看書。開始每周隻能借書4/5本。俺去得勤，與管理員熟了就可以多借幾本。圖書館有很多蘇聯翻譯過來的書。專業書方麵，印象最深的是文革前南京大學戴安邦教授主編的《無機化學教程》，後來居然在南大見到戴老先生，這是後話。俺借得最多的是小說，圖書館有就借，連《金光大道》《豔陽天》也看了。
俺爸那時偶爾也去湘潭。開始不知道原因。後來才知道78年下半年中央已經有結論，以前的反右搞了擴大化。大部分右派都要平反。俺爸也應在平反之列。俺爸去長沙就是跑這個事。他上下奔走的時候，生產隊有革命群眾說：那誰誰誰想平反，那是白日做夢。板上釘釘的右派，還想翻天？79年放暑假前，俺爸來到學校，帶來了他要平反的消息。手續還沒有辦好，但預支了一些錢，幫俺解決一點困難，也跟老師談一次話。
那時俺的生活真正是充滿陽光。但太陽落山以後，有一點小小的麻煩。湖南的夏天蚊子多，全班的同學，就俺一人沒有蚊帳。用一個大床單，搭在尼龍繩上，勉強遮擋，卻是無效。蚊子總能找到突破口近來找俺的麻煩。咬的滋味雖然不比田裏的螞蟥咬更難受，睡不好覺卻也很煩。俺爸這次來，給俺買了蚊帳，從此免受蚊蟲之苦。開始了真正比蜜還甜的生活。俺爸大概是覺得俺沒有蚊帳過意不去，還要給買手表。那時班上很多同學都有手表。可是俺覺得從沒有蚊帳到有手表，這個變化太大。家裏現在也需要錢，謝絕了。
俺爸也找到班主任王老師，說明了他右派要平反的情況，說林業廳會有公函到學校。還說俺過去受株連，生活壓抑，性格內向，如果有可能，是否可以給機會鍛煉一下。
後來俺爸正式平反，俺因為兩年成績名列前茅，與另一同學一起被學校評為學習標兵，畫了像放在學校的櫥窗裏。俺從農村來，幹活是好手，老師就給俺一個鍛煉的機會，當勞動委員。當時學校修運動場（體育課有時到對麵的電機技校或附近的湘鋼一中去上），俺也積極帶頭，參加勞動修運動場，栽樹等等。更多的是打掃衛生。
國家大事方麵，記憶清晰的是陶鑄平反。語文老師找來報紙，念了陶斯亮的《一封終於發出的信》，感人至極。班裏有同學寫作文筆誤寫成“東方露出了魚肚皮”，傳為笑談。那一陣一本手抄小說《第二次握手》出版，一時洛陽紙貴，買書要排隊。俺姐有很複雜的經曆，對這本書情有獨鍾，讓俺幫她買這本書。俺去湘潭市雨湖路新華書店排隊，居然買到了。在寄出去之前，自己先看了一遍。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1980年。
（八）“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1980年，最激動人心的歌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歌詞特別讓人感到親切，特別抄在這裏：
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
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歡歌笑語繞著彩雲飛。
啊，親愛的朋友們，美妙的春光屬於誰？
屬於我，屬於你，屬於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麽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
啊，親愛的朋友們，創造這奇跡要靠誰？
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但願到那時，我們再相會，舉杯讚英雄，光榮屬於誰，
為祖國，為四化，流過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啊，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自豪地舉起杯，
挺胸膛，笑揚眉，光榮屬於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光榮屬於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為什麽說再過二十年重相會？因為那時說2000年要實現四個現代化，從1980年算起正好20年。 那時還有《十五首廣播歌曲》。如《祝酒歌》，《太陽島上》，《吐魯番的葡萄熟了》等。開一代歌風。有一陣中央電台早上的每周一歌就放《泉水叮咚響》。 我們就著歌聲起床，踏著歌聲上操，生活十分有詩意。
喜愛的歌還在唱，就出來一個熱點新聞。同齡人還記得潘曉這個名字嗎？1980年一封署名“潘曉”的讀者來信《人生的路嗬，怎麽越走越窄》發表在《中國青年》雜誌上。那飽含著淚水的激越訴說，引發了全國範圍一場關於人生觀的大討論。我們也積極參加，當然隻是說一些場麵上的話。
很快女排拿到了冠軍。我們在學校的電化教室看完，激動萬分，回到寢室，找到了竹掃把，點著了出去遊行，老師也不幹涉。還有人砸熱水瓶。“砰”的一響很是過癮。我們拿著飯盆出去敲。遊行完畢，回來睡覺。第二天搞衛生，到處找不到掃把，搞衛生敷衍了事。還有一件有趣的是就是看《少林寺》的電影。那時下攝司和嶽塘的電影院還沒有放，一幫同學跑到很遠的建設路口電影院去看。
說完大事說點小事。那時俺學習還是很努力。開的課都努力學。有一門電工課，學得不是很明白。高等數學學得卻好。老師姓黃，是黃克誠的親戚。等高等數學教完，俺也做完了同濟大學的《高等數學習題集》。還有一門金相學，學這門時學會了洗照片。化學因為是專業課，學了《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分析化學》，《物理化學》，一部分是本科課本。俺後來想去直接考研究生，也是這個原因。但因為這個想法，浪費了一些時間而影響了高考複習。這是後話。
學校還有一個英語提高班，招30來人，全校選拔，晚上上課。俺選上了。老師是個留學英國的老先生姓李。課本用的是原版的《基礎英語》（Essential English）。畢業時學完三本。在工廠俺又啃完一本。那 時中央電視台還有陳琳主講的英語講座。英語教研室的電視室開放讓我們看。俺因為是常客，就保管鑰匙。第一冊開始的時候，一屋子人。第一冊講到一半，還有半 屋子人。到第一冊結束，就隻有三四個人了。俺因為保管鑰匙，每次都要去，算是孤獨求敗，堅持到第四冊結束，也算革命到底。後來還有英國的教學片《跟我 學》，《走向生活》，也是一路堅持下來。看來做任何事情都不難，難的就是堅持。所以說“行百裏者半九十”。
中專的教學，除了書本知識，十分強調動手能力。我們四年有兩次實習。第一次實習全班分散到全省各地工廠。第二次是畢業實習，差不多半年。因為學校除初中班外全國招生，實習地點在南方各省。我們班主要在湖南和湖北的武漢，十堰（二汽）。俺因為英語提高班晚上要上課，就在湘潭實習。第一次在冶金部湘潭鋼鐵廠， 第二次在五機部江麓機器廠（這個廠生產裝甲車。文革武鬥的時候就開出來過）。還參觀過很多工廠，學到很多東西是怎麽做出來的。那時的危險品管理很隨便。在電鍍廠，氰化物電鍍槽也沒有什麽防護。我們做氰化物滴定，氰化鉀要多少給多少，也沒有出事。
在中專的時候，俺開始不怎麽說話，大概是過去政治氣氛的壓抑。後來很開朗，可能是勞動委員的鍛煉。 因為這個鍛煉，俺在班上最後一批入團。體育方麵俺的引體向上很厲害，能拉60多下，是班上的冠軍。還得過學校運動會撐杆跳高的第三名。那時候時興晨跑。俺和那位姓譚的同學是晨跑積極分子。每天早上跑2-4公裏。從學校到電機廠來回，算兩公裏。到湘鋼一中，也算兩公裏。幾年跑下來，對增強體質很有益處。
好日子就像河裏的流水一樣，看上去沒有感覺，卻日夜不息地流走了。轉眼到了82年夏天。俺要畢業了，還混了個優秀畢業生。因為俺爸右派平反，戶口回到了長沙。檔案轉到了長沙市人事局，等待二次分配。過去學哲學，總是說事物的發展是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俺的又一輪波折，馬上就要開始了。
本篇後記：
（1）謹以此篇獻給唱過《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的朋友們。
（2） 當時這個學校，有兩個招初中生的小中專班，學製四年。我們這60多人，因為年齡相近的關係，形成了一個圈子，現在的同學錄，還共用一個班網。畢業兩年後有 大約三分之一的同學考上大學，還有幾位上了研究生。有一位，中專畢業直接就考到上海冶金研究所念研究生，隻是考了三次。現在是湖南一個證券公司的副總。經 商的，有兩位千萬富翁。還有一位早早改行到房地產業，也混得不錯。從政的，有一位官拜副市長（副廳級）。兩位現在在國外。大部分同學，因為82年畢業分配 的政策是充實基層，現在也還在基層，境遇一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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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我的三次高考故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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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故事預告：
（九）“我們工人有力量”：82年分配到長沙集體工廠工作，曾到東北培訓，後創建化驗室。既當過徒弟，也當過師傅。
（十）“你就象那一把火”：83年工廠經營不善被湖南日用化工廠接管轉產。新來的書記是團派。84年書記恩準高考，請事假三個月。大學夢，象一把火照亮了腳下的路。七年一夢，花開月圓。
圖4：班級同學參觀湖南寧鄉花明樓劉少奇故居留影：請看我們八十年代新一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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