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我的三次高考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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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上篇說到俺77年第一次高考失敗，原因不明，再一次回家當農民。這次回家重操舊業，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現在想來，這個心情有多方麵的原因。因為考高中的經曆，俺對這次高考如何錄取本來就將信將疑。俺對當農民也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另外，1/2/3月份的農活，強度不高，與夏天雙搶比簡直就是小菜一碟。總而言之，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天天在生產隊出工掙工分。這時俺還不到十五歲。看來人對經曆的反應，第一次才是最強烈的。之後，好事也習慣了，壞事也麻木了。

這時候，中國的形勢也在急劇變化，開始提"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生產隊有一份報紙。俺是回鄉知青，報紙還是要看的。有一天，報紙上說開了一個科學大會。當時記住一句話：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覺得耳目一新！現在查資料，這是郭老沫若先生在科學大會發言的結尾部分。那一段話是:

春分剛剛過去，清明即將到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這是革命的春天，這是人民的春天，這是科學的春天！讓我們張開雙臂，熱烈地擁抱這個春天吧！

俺人生的春天很快也來到了。前麵說過俺考中專初選入圍（過分數線）參加體檢但未被錄取。給報誌願的學校和地區招生辦寫信，所有的學校都沒有回信。但留了一個伏筆，沒有說地區招生辦有沒有回信。三四月份，俺正在田裏幹活，公社郵電所的丁叔叔, 騎著他的綠色郵電自行車，一路鈴聲給俺送來一封信。那時農村寫信和城裏發電報一樣，一定是大事。俺接過信封一看，正是常德地區招生辦的回信。

俺迫不及待打開信封。信裏對俺去信裏的疑問，特別是為什麽沒有錄取，是不是因為政治審查沒有通過，作了簡明扼要的回答，並介紹了這次考試和俺本人成績。信裏說：（1）俺的政審沒有問題。（2）俺沒有被錄取是因為體檢不合格：眼睛近視而沒有配眼鏡。（3）這次中專考試，常德地區十來個縣市（張家界景區那時就在常德地區的大庸縣）有十萬來人參加，俺的總分排在一百零幾名（這個結果不一定說明俺學得好。而是說明張鐵生把更多人的學習給攪了）。仔細再看，這個信雖然是招生辦的信封，卻不是公函。原來常德農校的教務科長熊老師，借調到招生辦工作，出於對俺遭遇的同情，以個人名義給俺寫了這封信。信中鼓勵俺來年再考，說一定能考上。同時建議俺到常德配眼鏡，並邀請俺拜訪他家。

當時俺對未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可是這一封信徹底改變了俺的人生。熊老師也是俺一家的大恩人。後來俺就依他的指點，到常德配眼鏡，並拜訪他家。熊老師工作在城外的農校，家卻安在常德城裏戰備橋的地區機械局宿舍，就在常德體育館的附近。這一去，算是感謝恩人。農村沒有什麽東西好送，於是帶了一袋花生，俺爸一粒一粒精挑細選，不在話下。這一拜訪，開始了兩家延續至今的友誼，俺和熊老師的孩子，也成為親如兄弟的好朋友。後來熊老師從常德農校黨委書記兼校長的任上退休。他的兒子自己開公司生產吊車配件，成為常德市十大青年企業家。

從熊老師的身上，俺看到感人的品質：素不相識萍水相逢，卻古道熱腸無私相助。對俺來說，這一封信實實在在改變了俺的人生。後來還知道，有很多的農家子弟，經過熊老師的指點，改變了一生的軌跡。對熊老師，俺無從報答。於是在他人需要的時候，能幫忙的時候就幫一把。

（六) “向科學進軍”（第二次高考：1978年）

拜訪完熊老師，俺就去地區人民醫院驗光配眼鏡。坐一路公共汽車到醫院。那時常德城裏有兩路公共汽車，一路從三岔路到地區人民醫院，走主街人民路，停靠的站點俺現在還記得。二路走後街建設路，俺偶爾進城，起點終點不清楚。到了人民醫院驗光，戴上驗光鏡片，俺第一次發現眼前的景物是如此的清晰，眼裏的世界是如此的明亮！

當時好象全國都在提“向科學進軍”。對俺來說，要進軍，先要“參軍”。於是回到家裏，立即聯係原來上學的望仙學校，回去上課。學校自然是十分歡迎。生產隊這邊，說明情況，恢複俺的學生身份。否則，曠工要倒扣工分。一切手續辦好，回到學校上課，還讀初中二年級。雖然折騰了一大圈，卻也不比別人大，那時俺還是十四歲。

學校的氣氛跟一年以前大不一樣。勞動方麵，除了搞衛生，既不上山，也不下田。上學也不用帶勞動工具了。因為初中升高中要全縣統考，學生都密鑼緊鼓地學習。所有的初二學生都住校，起早貪黑，早上也要點燈自習。當時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是侯老師，數學化學老師同一人姓張，學校革委會主任還是覃老師，教物理和政治。學校還開始教英語，老師也姓侯。到俺第二次初中畢業的時候，學會了26個字母，再加上一兩百個單詞。

後來複習的時候，老師們到公社中學搞來了一些複習資料，重新油印出來讓我們學習。俺爸還從常德七中他同學那裏，借來一本文革前的《幾何難題百種》，因為資料緊俏，讓俺快點抄了要還。俺趕緊抄下來。後來全部做完。感謝這本書和後來的《許純舫幾何四種》，俺考試從此沒有遇到過不會做的幾何題。在此要向兩本書的作者表示謝意。

這時77年高考的各種資料，也傳到了鄉下。那時有一篇作文叫《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說的是作者老婆在醫院生孩子，自己複習高考的故事。俺那時小，不知道這個過程的艱辛。讀這些優秀作文時學了一個詞：窗明幾淨。那時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從此記住了。

後來就是複習，參加中考。考試結果，俺考了全縣第一。當時石門縣47個公社，有一中到五中5所地區性高中，再加上公社中學和小學戴帽初中百來所。這個考試結果，讓俺的老師們興奮無比：一個戴帽初中，考過了縣城的一中二中，史無前例。俺自己的感覺是那年（78年）縣中考的數學題難，有一道題沒做出來，得了85分。一中還是二中有一同學打了70多分。全縣就俺兩人及格。後來俺84年第三次參加高考，數學考得最差，也算是命中注定。

中考結束以後，關於俺是應該上高中還是考中專，有一個討論。高中的老師認為俺應該上高中以後考大學。初中的老師認為應該上中專，立竿見影。俺爸的意見很堅決：上中專。最重要的是解決城市戶口問題。現在恢複高考機會難得，說不定哪天又變了。實在要上大學，如果政策不變，以後還可以再考。其實那時很多農村家長都這麽想。考中專還要中考成績好才讓報名。

中考以後，高考以前，俺又一次拜訪了熊老師，還參觀了設在常德地委第七招待所的地區招生辦公室（設在七棟二樓）（現在改成桃林賓館）。拜訪的主要目的是征求填報中專誌願的意見。當時在湖南的幾所部屬中專招收初中生的名額都不多。前麵提到的冶金部長沙冶金工業學校，初中班隻在常德招兩人。第一機械工業部有個湘潭電機製造學校，招兩個初中班學製四年，每個班在常德招5人。於是建議俺報這個學校，以保證成功。

接著就參加78年高考考中專。大熱天又來到公社中學考試。中專考試依然與考大學分開，還是語文，數學，政治各一張卷，理科物理化學合一張卷，不考英語。考試在7月初。俺感覺考得很好。考完，回到生產隊參加雙搶勞動。

按照程序，隻有達到分數線的考生，才被通知體檢。這回體檢是在縣醫院。石門縣城在俺家北麵100來裏。要到公社坐每天一班的早班車。俺爸帶俺第一次到縣城，參加體檢。這時已經配了眼鏡，不用擔心體檢出問題了。體檢之後，做了兩件事印象深刻。（1）第一次去看火車。縣城已經通了火車，是枝柳（枝城到柳州）線上的一個站點。可惜車次不多，沒有車過，隻看到了鐵軌。（2）第一次到電影院看電影。看的好象是《小花》，覺得電影實在是太好看了！主題歌真好聽！

體檢以後，又回家參加勞動。說來也是奇怪，以前每一次雙搶，俺都從頭到尾參加。可是78年的雙搶，最後幾天居然中暑，暈倒在田裏。不過也因禍得福，在家休息了幾天。後來接到湘潭電機製造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還是那個丁叔叔，騎著綠色的郵電自行車，一路鈴聲送來。信封是很威嚴的牛皮紙。當時隻是俺自己在家，還要簽收。等俺爸媽回來（那時姐姐已經出嫁），俺告訴他們這個事。俺爸當然很高興。俺媽隻是一個勁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激動得留下了眼淚。於是一家人歡天喜地，俺終於喜跳農門，拿到了人間天堂的門票：城鎮戶口。於是請老師吃飯，辦戶口遷移手續，準備上學。那時農村逢集市日才有肉賣，請老師時俺媽走了二十來裏到桃源的盤塘才買到肉, 雖然累心裏卻特別高興！

這個中專錄取通知書，是俺經曆中最具有標誌意義的事件。給俺帶來的激動無與倫比（意義堪比知青回城，右派平反）。後來幾經周折考上大學，保送研究生，留學美國，都沒有同等的震撼。後來的故事雖然依然曲折，但已經沒有心靈創傷，隻是人生經曆罷了。

本篇後記:

山民憶事，感慨萬千。胡謅一首，以為紀念：

茫茫人生路，拳拳求知心。
同嚐耕作苦，未敢忘鄉親。

月黑風高夜，心驚行路人，

敢問天下路，可憐父母心。

世事雖冷漠，人間有真情。
家事連國運，國泰方安民。
男兒當自強，失意須發奮。
偶憶少年事，夜半淚滿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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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鏈接：

【往事如煙】我的三次高考故事（一）

【往事如煙】我的三次高考故事（二）

【往事如煙】我的三次高考故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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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故事預告：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一個如歌的年代。後麵的故事，就用幾句著名的歌詞作為小標題：

（七）“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78年到湘潭上中專全新的人生經曆：衣食住行樣樣都行，俺爸右派平反進城。

（八）“八十年代的新一輩”：80年到82年中專大事小事親身經曆：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國事家事天下大事,德智體美全麵發展。
（九）“我們工人有力量”：82年分配到長沙工廠工作，曾到東北培訓，後創建化驗室。既當過徒弟，也當過師傅。
（十）“你就象那一把火”：83年工廠經營不善被湖南日用化工廠接管轉產。新來的書記是團派。84年書記恩準高考，請事假三個月。大學夢，象一把火照亮了腳下的路。七年一夢，花開月圓。

（編輯小記：因時間緊張，故事匆忙寫成。新年伊始，這篇寫起來心情十分暢快！ 2012年1月2日於美國花園州）

圖3：1978年秋天中專入學後的照片（15歲）。後麵的一位同學現在是長沙一藥物公司的副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