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顏色(三)《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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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的顏色(三)《徙》

波爾在紐約上城居住了近十二年。這個小區剛剛繞開著名的“黑人區”哈雷姆,離一片寧靜的樹林大約有十分鍾的路程。

波爾曾經的靈魂伴侶莎莉在這裏住過十年,直到她向波爾承認:她和住在長島的女子南希相愛,她決定搬到長島和南希同居。莎莉搬進波爾的公寓的時候,二十四歲,出去的時候,三十四歲。她向友人們宣布:她確定了自己的性取向。

波爾的寓所淩亂依舊。臥室的牆上依然掛著莎莉五年前拍的黑白照。莎莉的長發撐住了整個鏡框。她的臉在鏡框內若隱若現,隻有鼻尖輪廓分明,對關注她的人秀著一種挑戰的姿式。

對於他和莎莉在精神上的疏離,波爾略有感覺。當她完成了文學博士的課程,當上助理教授後,她的脾氣變得更加猛烈。

波爾提出和她一起晨跑。開始的時候他們跑的速度一樣。她的長發陿意地搭在他的肩上,擦過他左耳上的耳環。當她的頭發掠過他的肩膀,她的步伐便超越了他。

“放鬆,這不是比賽。”他在後麵喊。

她繼續向前跑,停下,似乎不滿他聲音裏的權威性。 “我隻是在想今天需要做的事情。”

“我要回去讀博士了。”他突然說。

“為什麽?是不是企圖證明什麽?”她問。

“不是。就想幹點別的。也不一定念完。他們付我學費和一點微薄的薪水。”

莎莉說:“這是個不錯的理由。”

波爾回學校念博士,認識了他的同學湯姆。湯姆二十三,四的年紀,有一張男孩般的臉,麵頰上繡著兩朵紅暈。他在日本的一個電腦公司當過兩年工程師。

莎莉搬出去的那天是個周五,波爾的心裏有點發軟。他沒有回去幫忙,決定晚上住在辦公室裏。湯姆在酒吧喝完酒後,路過學校拿他的背包。他開門進了辦公室,看見波爾坐在燈下,翻閱著有關芙烈達•卡蘿的畫冊。他看了波爾一下,問他是否一切安好?

波爾鎮定地點點頭。

“你在讀什麽?”

“一個很有意思的墨西哥女人畫的畫。也許我不是那麽懂得女人。女人總是比男人更有意思。”他的牙床和舌頭相撞。

湯姆問他能不能翻一下他的畫冊,他把書遞給湯姆,說:“這本來是莎莉的。今天她要搬出去和她的女朋友同居了。”

“哦,女朋友?”他張大了嘴巴,再也沒有合上。

“你陪我去喝酒吧?”波爾說。

“我剛剛回來。不過,反正我沒什麽事情。”

在一個愛爾蘭酒吧,波爾告訴湯姆,莎莉是個英國人,有個愚蠢的父親和任勞任怨的母親。母親生了四個孩子,隻是父親泄欲的工具。她在四十五歲那年過世。之後,父親一直找不到工作,她和三個姐妹都是領救濟金長大的。波爾知道,莎莉從小就有點喜歡女孩子的。波爾是相信平等主義的,更相信“無男無女教育同”的論調。他覺得自己可以幫助莎莉實現她當文學家的夢想。他們的愛好如此相似。他告訴湯姆,他不明白一段美麗的關係為什麽就此告終?

湯姆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麽傷悲。至少,搶走她的是個女人。她大概可以給她你不能給她的東西。”

從此,湯姆成為波爾最好的朋友。

莎莉開始邀請波爾到南希的長島的公寓玩。南希是個財務師,經常在家裏上班。她們的公寓裏有很多顏色反差極大的畫。畫中的主角以動物占多數。

波爾看到南希給予莎莉的東西:整潔的客廳,窗前的蘭花。莎莉隨便說了句什麽,南希的頭像自動的機器一樣擺動著。當莎莉咆哮的時候,南希朝波爾看看,似乎在問:你是否感覺到了我正在感覺的東西?

湯姆禮貌地聽著,連連說著“Yes”。聽完後說:“你該注意其他的女人了。生活總要向前走的。”

“說的是啊。” 波爾點點頭。 “這次晚間課的班裏有個ABC, 很可愛。”

“什麽是ABC?”

“美國出生的中國人,她叫Lily。好像二十出頭的樣子。”波爾的眼裏露出憧憬。

“我在日本上班時曾經有個日本女友,我們同居了一陣。公司發現後就把我開除了。這是為什麽我回到美國。”湯姆說。

“就這樣簡單?”

“細節是有的。但真的不太複雜。那是個單純的女孩子。”湯姆打了個哈欠。

波爾想,Lily也是個簡單的女孩子,頭發剪的極短,穿的褲子像男人那麽窄。走在曼哈頓的街上,她是很難不被當成“同誌”的。

學期結束前,波爾接到Lily的電子郵件:“親愛的波爾,你能不能把我的分數選擇從打分改成及格或者不及格?我不需要這個分數,隻是修著玩玩的。等學期結束,我可能會想你的。”她提到她的夢想是當個電影導演。波爾回複說:如果她真的成為電影導演,他會感到自己很幸運。

學期結束後,他約她出去看電影,是麥可,戴蒙主演的《心靈捕手》。看完之後,波爾問她怎麽樣?她說:“不錯。馬克很有才華,眼睛看著比以前大了。”

他們在59街的地鐵站等地鐵,很久沒來。空氣有點悶,她朝一個正在拉二胡的中國男人的盒子裏扔了一塊錢。

“很好聽啊。”波爾說。

“嗯,在一雙合適的手裏是這樣的。”她說。

“昨天我去獻血了。”波爾說:“嗬嗬。時代不同了。他們讓你做各種各樣的化驗,還問起涉及隱私的問題。”

“這樣啊?”她歪了一下頭。她的臉,突然作出動漫女主人公的表情。

他們上了地鐵。她在一百十幾街下去了,向他招招手。

莎莉當了教授之後,開始騎摩托車了。她開車到波爾的家來取自己的東西,主要是一些舍不得放棄的書。

“我們的公寓,”波爾猶豫地說。 “我是說,我的公寓。是不是該把你的名字拿掉了。”

莎莉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你也開始談錢了。你不是崇尚社會主義的嗎?”

“那是個夢想。現在夢醒了。不過,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那我們下次談吧。”

波爾說:“我也許會去買個摩托車。你騎車的姿勢很美。”

波爾騎上了摩托車,有飛起來的感覺。有一天,他在校門口看見了lily,問她是否願意坐在自己的摩托車後麵,她的耳環晃了好幾下:“好的。”

他載著她,從一百二十街開到一百八十街。

“感覺好嗎?”

“很好。空氣一直在托著我的頭。我想去看看你的公寓,好嗎?”她說。

他們麵對麵地坐著。波爾給她煮了一種叫“銀針”的茶,順手灑上一些藍莓幹。

“你戴耳環看著很有吸引力。以前為什麽不帶?”

“這種事情,隨心。”

“我們要不要挪到沙發上去?”

“你的沙發很硬啊!是從大街上撿的嗎?”

“是的。我喜歡回收那些東西。”他笑了,用手指撩一下她的鼻子。

“什麽都可以回收,就是愛情不能。為什麽不把牆上的那張女人照取下來呢?”

“我還沒有準備好。”他說完便吻起她的眼睛來。 “這可是校章上是不允許的。”他說。

“你早就不是我的老師了。”

他把她壓在身下,問:“你在那裏呆的還舒服嗎?”

“還好。你不算太重。”她說。

“什麽時候你也學學恭維男人的話。”

“她在瞪著我們呢。她叫什麽?”

“莎莉。”

“嗯,不難看。”

“應該是很不難看。這張照的不好,沒把她的臉顯出來。我們再來一圈吧。”他把她搬到上麵。

“什麽時候帶我去大峽穀?”她問。

“再說吧。我已經不是那麽年輕了。”

暑期快結束的時候,他們一起開車去了大峽穀。她是第一次看到這等美景,縱橫千裏,深不可測,廣闊無垠。

大峽穀的顏色讓她浮想聯翩。她順著思路,一奔一跳地下去了。

“悠著點。回程路不容易走。”他的聲音在她的頭上飄。

他們很快地走到穀底,看見了卡羅拉多河和一座小吊橋。

當她向他看去,他的麵色陰沉。

“我們往上走吧。這裏沒什麽意思。”她說。

他琢磨著她說話時的語氣。

她往上竄了幾下,往回看:“你這麽慢哪?你不是跑過好幾次馬拉鬆的嗎?”

他的腳步緩慢,一步三停。她不再搭理他了,自顧自地向上走。快到頂的時候,她才想起他來。她回首一看,未見他的蹤影,“波爾--”

她隻聽見自己的回聲。

走過她身邊的幾個人說,他們看見一個男人躺在一塊石頭上。她害怕了,腳步飛快地下去了。波爾果然躺在一塊大石頭上喘氣,像一條被捕上岸的魚。

“你還好嗎?”

“不太好。胸口悶。”

“你有心髒病嗎?”

“沒有。也許有也不知道。”

“我扶你上去好嗎?”

“不用了。”他說:“等等吧,實在不行,可以叫直升機救。”

“不要這麽誇張嗎。我陪著你。”她把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灑在他的臉上。

他慢慢坐起來,呼了一口氣,一步三停,麵色蒼白。她在他的後麵,胸口填滿一種神聖。

“你說實話,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嗎?”晚餐前,他在旅館躺了一會兒,洗澡,換上幹淨的白襯衣。

“有點。我喜歡你的樣子,眼睛有點魚的悲哀,手臂動起來有鳥的活力。”

他哭笑不得。

回紐約後,他告訴湯姆他在大峽穀的經曆。湯姆建議他看了醫生。他按照醫囑做了心髒張力試驗。在踩踏板的時候,他感到累。護士朝他的手臂裏灌了色素。他做了全方位的造影,在一個船形的儀器裏睡了一個下午。心髒試驗顯示一切正常。他告訴了Lily,她回信說謝謝。她最近功課很忙,等有時間再找他。

波爾繼續騎著摩托車去長島找莎莉和南希聊天。

莎莉說教書太沒意思了,浪費她的智力。她開始寫小說,要寫一個猶太男人。他警告她不要以他為原型。不然他也會寫她,一個很自我的英國女人。她撇了撇嘴。

初春,Lily在紐約時報上看見波爾的一張照片,頭發蓬鬆,手裏舉著一個電腦控製的手。他的目標是達到名醫做手術般的精確。她頓時崇拜起他來。約他到一個匈牙利風格的糕餅店吃夜宵。

她問他最近好嗎?

他說不好,剛剛有過一次焦慮性休克。

為什麽焦慮?

他說大概是畢業臨近了吧?

她說自己也想早點畢業,然後去大陸給一個導演當助理。

“你會離開很久嗎?”他問。

“幾年吧!”他從她的臉上向來讀不出什麽內容。

“也好。我們來往太多不好。我也想找一個真正的女友了。和莎莉分手快兩年了。”

“你說的對。你原來是一隻鳥。碰到她,就成了一條魚,因為她是一個池子。”

“那你是什麽”?

“一根銀針”。

不久,他博士畢業了。盡管他的導師盡力挽留,他拒絕做博士後,想去西雅圖找個公司的活。但他受到一個老朋友的邀請,專門為幫助人工心髒的安裝步驟的調控寫程序。他留了下來。幾年後,他升了主管。這時,他的朋友欲把公司賣掉,做其他的生意。他獨資把公司買了下來。

Lily從大陸回紐約,拍了一個關於一對女同性戀的小電影,口碑不錯,但沒有賺到錢。 Lily邀請他參加了宣傳活動。在蘇荷區一個餐廳的院子裏,他恭賀她。她對自己的前程並不看好。 “藝術家是要養著的。我又不要被養。”

他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問:“那以後我們算什麽?”

“朋友。”她脆脆地說。

春末的夜晚,他和莎莉在東村吃飯。莎莉終於同意放棄公寓擁有權。但因為公寓漲價了,她向他要了四萬,他同意了,舉起酒杯:“為了我們有過的快樂。”

夏天,Lily 穿著極短的裙子出現在他的住宅附近。她的頭發變長了。她記得公寓的門號,卻忘了大街的名字。她在那裏轉悠了很久,看不見他那頎長的身影。她想導演的一個驚喜效果失敗了。

有點沮喪,她連著給他打了幾個電子郵件,沒有收到回複。一周後,她接到一個老婦人的電話,操著紐約口音。她問她是不是Lily 小姐,是不是認識她的兒子波爾?

認識。可是我最近一直聯絡不上他。

“他過世了。幾天前,在中央公園跑步的時候。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所有的動脈都被膽固醇阻塞了。我在他的筆記本上看到你的電話。我想請他所有的朋友到我家,參加他的追思會。”

“我一定來的。”她哭了。

老婦人的家在布朗士的富人區。別墅不大,一切布置的井井有條。 Lily 在那裏看見了莎莉和南希,還有湯姆。湯姆和他的新女友在一起,她來自日本。

當湯姆看見Lily,忍不住抱住她。 “你很難過,對嗎?”他問。

“很難過。我不知道我跟他到底幹了什麽?我一直在做一個夢。這個夢還會延續。”

莎莉談了她和波爾的十年交往,說他是她認識的最溫和也最好看的男人。莎莉說:他一直想離開紐約,但他一直沒有飛出去。他是真正的紐約人。

Lily卻一直在看天花板頂上的那個白色燈罩。她覺得濃縮了的波爾就躲在那裏,竊竊發笑。

莎莉在紐約的左翼小報《Village voice》上發文,寫了自己作為一個美國左翼兼女同誌的心路曆程。她提到和波爾在一起的日子。她說,和他躺在一張床上,感覺更像一對朋友。

她常想念他。

所有跟帖: 

端上西湖藕粉;剛剛發現江上兄已經壯烈了一回?到底發生什麽啦?誰寫一篇細細道來:) -dongfangshaoer- 給 dongfangshaoer 發送悄悄話 dongfangshaoer 的博客首頁 (217 bytes) () 12/17/2011 postreply 21:18:01

稍兒好,又是一部新小說?祝賀! -醜女的天空- 給 醜女的天空 發送悄悄話 醜女的天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7/2011 postreply 21:23:01

姐姐一向可好?隻是個草稿。需要很多的修改:) -dongfangshaoer- 給 dongfangshaoer 發送悄悄話 dongfangshaoer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7/2011 postreply 21:25:33

我怎麽沒接上?得去你的博客看。 -簡丹兒- 給 簡丹兒 發送悄悄話 簡丹兒 的博客首頁 (52 bytes) () 12/18/2011 postreply 02:58:04

丹兒好。這個還沒寫完。但單獨也可以成一個故事。寫完後寄給你。博客不玩了:) -dongfangshaoer- 給 dongfangshaoer 發送悄悄話 dongfangshaoer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8/2011 postreply 15:56:35

頂! 節日快樂! -加州花坊- 給 加州花坊 發送悄悄話 加州花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8/2011 postreply 22: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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