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平路《行道天涯》
讀台灣女作家平路的紀實小說《行道天涯》時,腦海裏總揮映著《傳道書》裏那句話,“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這是一本用史料、臆想與獨白構架起來的小說,主人公是孫中山和宋慶齡。平路在人物的心理刻畫上很真實,這或許歸功於她曾經是台大心理學專業學生。對於心理學者來說,人物的外在身份並不是那樣莊嚴,不可侵犯。聖潔畢竟是屬於神的,而人心卻是很有能力來藏汙納垢的。
我讀到了與正史中不一樣的孫中山與宋慶齡,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愛做夢、多變的孫中山吸引了浪漫多情,理想主義的宋慶齡,這個在美國讀完大學,說著一口流利英語的富家女孩,注定會選擇一段不同凡響的愛情,但最終卻用數十年的生命承擔了一個空虛的“國母”之稱。這兩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女,在政治的世界裏,卻要承受遠超出他們所能以及所願承受的聲名。而當他們各自在走向人生的天涯末路時,對於人生的種種感受,或許並不比一生平淡的人走到盡頭時更加深刻。人的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畢竟太少。顯赫的聲名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們終將離去,而那被緬懷的,被時常抬出來做秀的,卻未必是真實的他們。
正如楊照在本書的後序裏寫道, “孫中山被聖化了,被剝奪了一生中犯錯的可能性,換句話說,這套正確、神聖公式裏容納不下的部分就都被無情、果決地刪除掉了,豐富、熱情、充滿欲望與衝動的孫中山,被改寫成一個天生的革命領袖,除革命無它,除了一條直通通的革命道路外,沒有走過其他的道路”。“受到強烈影響,卻又不在鬥爭奪權現實裏的,是宋慶齡。她從此背負著孫夫人的頭銜 ,而且隨著變動的孫中山身後形象,被賦予了種種要求、限製。她失去了選擇自由,不隻是沒有自由做自己,甚至也沒有依照自己的感覺與記憶去做孫夫人的自由。”
小說中以隱晦的筆觸摸到了孀居三十多年的宋慶齡的情與欲。如果說年輕時,她更享受那些革命誌者、才子的戀慕,譬如鄧演達、楊杏佛,到了垂暮之年時,年輕她三十歲的生活秘書帶給她的,卻是肉體行將朽木時,對於鮮活生命的最真實體驗。
革命情懷,救國之心依然讓人敬仰,但如果隻是以此來描繪最鮮活的人性,卻未免太粗糙而不負責任。偉人帶給我們的震撼,其實更多的是來自於他們內心深處的戰場。時勢造英雄,而英雄多寂寞,因為英雄活在了被聖化的世界裏。那屬實的,有血有肉的,卻是他們被剝奪的權利。
放下此書,我又拿起聖經,再讀《傳道書》。“我察看我手所經營的一切事和我勞碌所成的功,誰知都是虛空,都是捕風,在日光下毫無益處。”“智慧人與愚昧人一樣,永遠無人記念,因為日後都被忘記;可歎智慧人死亡,與愚昧人無異”。“人莫強如吃喝,在勞碌中享福。”
所以放下《聖經》,我拿起了食譜,這是最實在可行的事,不是虛空,也不是捕風。如果唯有走到自己的天涯末路時,才能分辯自己的真性情,那我們的人生確實會充滿悲愴之味的。
不如趁早,合乎自己性情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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