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更成風
粵語裏，把下班之後幹副業叫“炒更”。
回過頭來說說我們從酒店去金字塔的事。
因為有機場的教訓，為了省掉麻煩節約時間，我們不想再隨便到街上去打的士了，就去前台讓他們找部的士去金字塔。大堂服務部經理應聲而來，又是一位服飾嚴整的中年人，胸前的標牌金光閃閃，這下我們找對人了。
他做了個手勢讓我們跟他走，這個手勢是那麽的熟悉，剛才在機場的海關也是這樣的：）
我們沿著過道，穿過餐廳，院落。。。我記得我們剛才進來的正門的方向，感覺我們在向著酒店的側麵走。。。。。。
這是家遍布全球的五星級，以前我們帶孩子在曼穀，香港都住過，服務一流不在話下。可是乘的士為何不去正門口？？
走了約兩分鍾，來到尼羅河畔的一座橋下，一水的停滿了各色車輛，這位經理把我們帶到一輛看起來比較破舊的普通汽車前麵，跟我們解釋說要是隨便去正門口上的士，還是會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而這個司機是他的親戚，絕對可靠，價格公道 。。。
他還真老實，還說是他親戚！
不是價格問題。
我往周圍看過去，還有一些車好像也是這樣在拉客，經理司機看上去也不像是綁票劫匪之類的，車後側有塊玻璃整個的不存在了 ------ 哪有這樣的劫匪啊。我認為安全應該沒問題，再說再走回去到大街上找還不是一個樣，金字塔像個久違的故友在幾十公裏外相侯。
我們上了車，也一路順利到達。
可是在這樣檔次的酒店裏供職，身為經理，居然給街邊的司機當掮客，這還是令我對埃及失望，尤其加上海關一幕。
第二位的士司機
下午，按計劃我們要去哈裏裏市場。
資料上說：哈裏裏市場位於開羅市中心地帶（老城區），由分布在幾十條小街巷裏的幾千家個體小店組成，許多店鋪可追溯到公元14世紀。市場道路狹窄，街道兩旁擠滿了小店鋪，主要出售金銀首飾、銅盤、石雕、皮貨及其他埃及傳統手工藝品，反正它是埃及乃至中東地區幾千年來最大的市集。
我心想這就該是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吧。幾千家店還怕沒地方吃晚餐？
於是我們先在酒店附近逛街，逛得差不多了，開始找的士。
當時已經是下班時間，街上交通較擁擠，好多的士都載著人 。。。千辛萬苦後總算上了一輛看起來很破舊的。
司機是個老頭，說好地點，講好價格，開路。
他提了一句，現在是下班時間，要過河過橋穿過最擁擠的地方，可能要一個小時。
沒問題，我們不趕時間。
從入境到現在，短短的時間裏，我們遇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順著這種思維定勢，我們就指望這老頭別找麻煩，把我們順順當當地送去哈裏裏大市場。
你們是日本人？
不，我們是中國人。（我們在外從來自稱中國人）
哦，中國！長城，長江，鄧小平 。。。
老頭一溜說出了好多的中國，作為一個的士司機，也是職業技能的一部分吧。
在聽說我們來自中國南方之後，老頭又問起了珠江的源頭，廣州的六榕寺，這下把我給鎮住了！我在廣州那麽多年，知道，但從來沒去過。珠江源頭？我還真是不知道！
慚愧啊，讓個埃及的老頭給噎著了。
老頭把六榕寺的年代跟金字塔和埃及曆史的年代一一相對應，大意總結說中國和埃及的文明進程在過去幾乎是同步平行的，我們有皇帝，他們也有。珠江三角洲的沙泥水係，海水河水隨潮起潮落的交替對農業的影響其實和尼羅河，地中海是一樣的。
他娓娓道來，平淡得仿佛說的是前麵路口的一盞紅綠燈。我和太太都倒吸一口冷氣，我們不會遇到了開羅的教授了吧？
我這才認真地打量他，老先生穿一套陳舊的西服，沒有領帶，內裏是件襯衣，戴著厚邊的眼鏡，的確很儒雅，很有自傲風骨的氣度。
接下來整整一小時，我們在開羅車水馬龍的下班高峰時段，開開停停穿過了最繁華的市區，展開了我畢生最震撼最難忘的的士之旅。
老先生在開羅某政府機構工作，下班“炒更”。
他博學淵厚，不僅是對埃及曆史，對世界各古文明，中國曆史也是通曉備至，信手掂來，一些見解石破天驚，醍醐灌頂。
我們談到以埃多次的戰爭，他認為以色列固然有值得譴責的地方，但在以色列立國之初，其實就是一些手無寸鐵的來自世界各地的猶太百姓，在經曆了納粹摧殘之後的一種很自然的自保行為，是自我保護，並沒有侵略性質，更沒有獨霸中東的意圖。埃及在當時的確很不應該以強淩弱，屢加刀兵，還聯合周圍的阿拉伯國家一起以強淩弱，結下世代冤仇。開羅自己也曾被大火焚城，怎麽就想叫特拉維夫也成廢墟呢。
中國古話說：仇宜解不宜結。我們還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關於中東，我過去還看過幾本書，他的見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 埃及人在開羅街頭為以色列講公道。
我們談到了幾任的埃及總統，納塞爾，薩達特，穆巴拉克。對前兩者，老先生很敬仰，對當時在朝的穆巴拉克，他的評價是很激烈，負麵的，任人唯親，貪汙腐敗，治國無能，好大喜功。今年，穆巴拉克被全埃及人民所拋棄，像死狗一樣被關在籠子裏抬上法庭。
我問他一個問題：同是燦爛的文明古國，為何中國，埃及都在近代滑落了？
老先生用手指指窗外，你看，在尼羅河畔，我們有稻米，有布匹，從開羅到阿斯旺我們有馬有駱駝，幾千年來我們就是這樣的。地中海，紅海對於我們，除了撈點尼羅河裏沒有的魚蝦，對我們而言就是一片藍色苦澀的沙漠。
老先生所言甚是，我不知道古巴比倫古印度是否有著同樣河流的歸宿，但尼羅河，黃河對這兩個民族來說幾千年都是一個含義：耕種，生息。
蒙古草原的戰馬，海東邊的倭寇，跟羅馬的騎兵，奧斯曼的勁旅一樣，來來去去，城頭變幻霸王旗。隻要地裏還長莊稼，我們就不會滅亡，因為大河在流淌。
可是，我們坐在別人的汽車裏，滿街閃耀都是美歐日本的霓虹廣告，我們現在活在別人的世界裏。
老先生微微一笑：（1）河流能夠給我們的隻有這些了（2）我們 enjoy 了幾千年，可以了嗎？
我們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裏，但還是人的世界裏，不是嗎？
我無語，我回答不了這麽高深。
葛然而止！老先生告訴我們到了，沿著一條小街走進去就是聞名遐爾的哈裏裏大集市，記住不要在這裏買貴重的東西。
太太在後麵向我示意。
我知道。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文化裏接人待物的悠久沉澱在那一刻如此地沉重。
我拿出了幾張美元大鈔，合在手心裏，雙手握住老先生的手。
我說：我們下飛機遇到了好多事，可是我們沒想到在這部車裏認識了真正的埃及！請允許兩個中國的晚輩對長輩以中國的方式表達我們的敬意。
老先生明白了，片刻，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很小的時候就在這個市集裏用過中國的銅錢，我們一直就是朋友，很久以前！
下車，佇立，他的車消失在華燈初上的夜幕裏。
我和太太還久久地望著那個方向，蕩氣回腸。
2011，埃及人民忍無可忍，徹底拋棄了穆巴拉克家族。埃及軍方調入軍隊，坦克，當時軍方高調宣布：這裏不是天安門！我們不會對人民開槍！
這其實是在說：我們不是禽獸！埃及軍人不是畜牲！
埃及了不起！因為有你 ---- 那個開車載著我們走了半個開羅城的老先生。
以前看過南斯拉夫的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在幾經拚殺之後，德國納粹頭子帶著他的繼任者站在山坡上，回答誰是瓦爾特？
你們看，這座城市，它就是瓦爾特。
他就是埃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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