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大革命的年月,我曾被抽調去參加湘黔鐵路的建設。在工地當醫生,為民工看病。鐵路修好後,回到縣裏,在計劃生育辦公室搖了半年筆杆子,終因生性愚直,不投上司的歡心,就被下放到縣城最貧瘠的區裏去當醫生。那山區亂石磊磊,蓋著一層薄薄的土。這樣一個幾乎不長喬木隻生野草的山區,卻有一個好名字:長豐區。
那山區的區委書記姓安,人稱安書記。他比我先到大概半年,聽說也是被下放去的。當然,下放歸下放,他終究是掌權的,不比我們這些所謂的知識分子, 被認為是附在剝削階級皮上的毛,是需要脫胎換骨徹底改造的。所以我一報到,安排工作時, 就有人建議讓我下鄉,去收玉米, 種土豆, 或者去水庫工地挖土, 反正得先“滾一身泥巴”。討論時安書記坐在一旁, 抽煙, 一直不說話。最後請他定奪時, 他說:“咱這窮山區,難得來一個正而八經的醫生, 就讓他在區醫院上班,給我們看病不好嗎? 難道我們區還缺一個挖土的?” 這話當然是後來別人告訴我的。我聽後心頭一亮, 想, 這是一個知道人價值的共產黨幹部, 難能可貴。
光陰荏苒,如是在區醫院裏工作了一年。轉眼快過春節了,那時生活困難,物資供應緊張,一年也隻有五一,十一,和元旦春節國家才有肉供應給我們這些拿工資的國家幹部。到時區食品站照例要殺一頭豬,全區職工都到那兒去稱肉。那開了膛的半匹豬就放在肉案上,操刀的屠夫威風凜凜地站在一旁。他們看你一眼,然後往刀案上一刀下去,那塊剁下的豬肉就歸你了,不退不換。屠夫們個個是天才, 他們能手上稱肉,眼內稱人。他們知道誰是可以稱些好肉的,誰是隻要給些皮囊碎骨就可打發的,誰即使人不來也得把好肉留下的。因而稱肉時,笑的、惱的、 罵的都有,鬧得不亦樂乎。我碰過兩次軟釘子,從此興味索然。為一斤肉折腰,何苦?
且說那年春節買肉那一天,我還未到食品站去,食品站站長卻找上門來,手上提了半隻蹄膀, 一掛豬肝, 說:“這是給你的肉。” 我瞪大了眼問:“你有沒有搞錯? 我還沒去呢。” 他笑著說:“這原是我們留給安書記的,他說他不要了, 叫我轉給你。安書記說了,你們辛苦了一年, 又老老實實,不爭不搶,越是這種人, 我們越要照顧。”
從此我知道安書記是個好人, 好的共產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