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提起西餐,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牛排,因為至少在西方的電影、電視中,牛排可謂是他們的經典大菜。不過好牛排也不容易吃到,一般的餐館裏,牛排不是做得太生,一刀下去,血水四溢;就是做得太老,咯咯吱吱,嚼得人齒頰酸痛。在國外多年,我隻吃過一次上好的牛排,那是在墨西哥城,說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因為我不喜歡芳香辛辣的本地食品,在墨西哥旅行期間,一日三餐隻好靠炸雞、漢堡來打發,吃得人煩死了。幸好一個朋友是聯合國駐墨的官員,聽到我對美式快餐的抱怨後,他和妻子一天晚上決定帶我去他們最賞識的一個餐廳,嚐嚐著名的阿根廷牛肉。
我們去的那家餐廳在墨西哥城市中心,算是黃金地角,本來以為會象在美國一樣,好餐館前人龍一條, 卻沒想到這家烤肉店前,門可羅雀,推開門,隻見幾個 侍者還在擦桌子,點蠟燭。餐廳的裝潢很雅致,幹淨的橡木桌椅,牆上略有幾樣質樸的陶製品,毫不俗氣。整個餐館除了我們之外,並沒有其他客人,靜悄悄的。昏黃的燭光裏,侍者們躡手潛蹤地送前菜和飲品,這讓習慣了明亮嘈雜的美式快餐店的我,感覺怪怪的。我的朋友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解釋道墨西哥人的生活深受其老宗主國西班牙的影響,節奏很慢,晚上九、十點才吃晚飯很正常。我們這種七八點就吃飯的人在他們看來,還算是“早來鳥”呢。不過早來的鳥兒早得食,因為沒有其他客人的緣故,侍者對我們的招待也格外周到殷勤。
這家店大概是屬於“一招鮮”型的,菜單上除了一味牛肉外,還真別無長物。我的朋友點了烤牛排,不一會兒侍者就端上來一個大銀盤子,裏麵有一大條牛裏脊,浸在調味汁裏,顏色有些暗。另一個侍者在我們的餐桌旁支起了一張小桌子,上麵有一塊鐵板,暗紅的,立刻能感到一股熱氣。送肉的侍者問了我們個人喜歡的生熟程度後,將裏脊切成厚片,立刻放在鐵板上,霎時脂香四溢,不一時就炙熟了,用餐刀輕輕劃開,肉心還略帶粉紅,送到嘴裏,又嫩又香,牛排外皮的焦香和嫩心的汁水,既是對比,又是烘托,同嚼之下,很能激發食欲。而浸肉的調味汁那淡淡的椒鹽味把牛肉本身質樸的風格一下子突現出來,增色不少。
我的朋友見我隻顧大嚼烤肉,對眼前形形色色的醬汁置之不理,於是介紹我試試一種青色的蘸汁。這種用蒜粒,青椒末、香菜末和各種香料以及一種墨西哥當地野菜浸拌的蘸汁果然了得,其本身兼具酸辣甘香諸味,和牛肉混合後,非但不奪肉之正味,反而令肉的質與香愈加鮮明。一般來說,牛肉很容易令人有飽膩的感覺,但這種青汁的野菜香卻十分解膩開胃,咀嚼之下,更是餘味無窮,令人難忘。
西餐裏對酒和主菜的搭配很注意,吃牛排就要喝紅葡萄酒,因為紅酒的酸澀對烤肉的油脂有很好的消解作用。於是我們賓主盡歡,酒肉並行,要不是請客的是兩個紅頭發、綠眼睛的美國人,我簡直有梁山好漢般“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情。
酒至半酣,我們都吃不下了,大家開始東拉西扯,我於是追問我的朋友為什麽這裏的牛排這麽好吃。根據他的見解,主要的原因是這裏供客的牛肉來自阿根廷潘帕斯草原上自然放養的牛群,天然純淨,質鮮味美。平常在美國吃得到的牛肉則出自大牧場,那裏的牛多經過激素催長,產量很高但肉質平平。當然依我看來這裏蘸肉用的汁水的調配也是保證肉味鮮美的不可或缺的一環。
我們的晚飯進入尾聲時,朋友的妻子要侍者把剩下的裏脊肉烤一下,打包帶走。這次不是在鐵板上炙,而是把肉滾上厚厚一層椒鹽和香料粒,放在烤箱裏烤。等侍者把烤好的肉重新端上來時,隻見她立刻用刀把肉切成兩段,我不覺問道:“你還吃得下?”她嫣然一笑說:“不,”用刀指著那冒著香氣的烤肉,“這一段我自己留著,明天可以作冷切,配著點芥末夾麵包吃,妙不可言。”她把接近肉尾的一段切成了小塊,用塑料袋裝好,解釋說:“這些碎肉是帶給我們家附近的小孩子的,你不知道,我們每次吃飯回來,都有小孩子在街口等著要東西吃。上次我給他們了點烤肉,把那些小孩子高興得不得了,他們一個勁地問我:‘這是什麽?’我說是‘肉,’‘肉、肉’他們都叫個不停,原來這些孩子從來沒吃過肉。你相信嗎?世上有人不知道肉是什麽東西!”她搖搖頭,仿佛不知肉味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墨西哥人的一切都差勁。天生就配吃豆子!”她的丈夫撇撇嘴,很不屑地總結道。
夜漸深,本地的食客,他們自然是知肉味的,開始陸續光臨。這家小小的餐廳很快熱鬧起來,節奏明快的墨西哥音樂充斥了每一寸空間。而我卻突然感到很落寞,整晚為上等的牛排所調動起的味覺的興奮感,已經漸漸消散。“肉!肉!”我的耳邊仿佛回響著墨西哥兒童的尖叫聲。
當我一個人步行回旅館時,走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想起這千年的古城輝煌的過去,城外那雄偉的金字塔。為人類貢獻了玉米、西紅柿、土豆、番薯等許多重要農產品的阿茲塔克文明的繼承人為了一塊牛排而被鄙視著,這是曆史忘恩負義的嘲弄還是隻是某些人和文化的輕薄?
夜風拂過我的臉頰,如墨西哥孩子們那蒼黑的乞討的小手,輕輕的,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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