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何處(2)

來源: 一果兒 2010-12-11 21:12:3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668 bytes)

從未有人預料到,上海會以這樣驚動天地無法阻擋的速度大規模重建起來,而我自己離開上海之後跨越海洋的大搬遷,也是在出國之初從來沒有想象過的。


重建之後的上海,除了舊時租界裏幾條標誌性的馬路和幾個標誌性的建築,是一個全然讓人陌生的城市了。它大得、高得、灰得、忙得簡直具有脅迫性。發財的機會就仿佛是塵霾裏的微粒,無處不在地懸浮在這個都市的上空。雖然不自在的時候拿上海人來開銷一下一直以來都是一種普遍適用的心理平衡療法,然而純粹在嘴皮子上開銷的治療效用已經不大了,越來越多開銷著上海人的人要來上海買房子、要來上海生活了。走在這個城市裏,看到40歲以下的白領階層,其實已經無法分辨這是上海人還是開銷上海人的人了。上海變成了全國的,甚而是全球的,這些年來被開銷得連自己的方言也式微了,穿件睡衣都不得不看人的眉眼高低。

而我搬來搬去的,心卻反而慢慢安定下來。東南西北的,無論在哪個半球生活,隻要語言不變,思維方式、行事作風便是相似的。搬多了我反而習慣起來,覺得“搬”也可以是生活的常態。終於有真心疼愛我的人在身邊了,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但是奇怪我卻很少為自己的際遇流眼淚了。是不是離開故鄉、是不是在職場的江湖裏沉浮、是男人還是第二性女人,我們被生下來就要活下去,在這個過程裏,誰又是輕鬆的、誰又天然被賦予了發嗲的權利呢。 



我們仿佛是一粒米,上海則好象是一鍋滾燙的粥,落入其中便隻有跟著一起急速翻滾,不知所以。而他鄉於我們倒更象是一碗溫吞水,浸入其中便徐徐沉到碗底。我們三個人在溫水裏沉靜下來,連得朋友都不大肯交了。是可以去中文學校結交些朋友的,周末節假日裏便可以有大隊人馬挨家挨戶輪流去派對。然而人與人一旦交接,便會生出千絲萬縷的牽絆,熱鬧是以失去散漫行動的自由為代價的。好在隻要及時交稅、按規章辦事,在這裏特立獨行的自由散漫是不妨事的。


我們離家鄉遠了,離人群更遠。從新年開始,到春節、複活節、……、一直過到年尾的感恩節、聖誕節,我們永遠也隻有三個人在一起。三百匹馬力的越野車載著我們穿越繁忙陌生的都市,走遍崇山峻嶺。在人跡荒蕪的群山腳下、在被人遺忘的墓地裏,那座最高的石碑下麵刻著:伊麗莎白-麥考曲太太1798年4月安葬於此,時年82歲。兩百年了,那個時候竟也有這麽長壽的人啊?這長壽的麥考曲太太是從愛爾蘭還是蘇格蘭坐帆船飄洋過來的?石碑開裂了,上麵雜草叢生,麥考曲現在的後人在哪裏呢?長著白色尾巴的小鹿跟著鹿媽媽鹿爸爸從墓碑間左顧右盼地跳躍過去了,走到墓地盡頭時它還支起脖子來回望我們。麥考曲太太如果有後人的話,現在也該傳到第十幾代了吧。她不是名人,沒有人記得她,連她的後代也把她遺忘在這荒郊野嶺裏。我抬起頭來看看天,深山裏的天真藍啊,白雲在澄淨得讓人心痛的藍天裏悠悠地飄過,仿佛跟它好商好量的話,是可以跟著一起雲遊四方的。那麽我以後就是葬在這裏了麽,跟這些不相幹的愛爾蘭還是蘇格蘭人在一起?或者還是回到蘇州的東山去罷,奶奶和外婆是葬在那裏的。在東山的墓碑上,每個頭像都跟我一樣長著平麵的臉孔吊銷的眼,他們倒是一律謙和地微笑著的,到了墓地裏,大家終於可以放下一輩子的警備了。我看看身邊的狗狗,他正彎腰在墓地裏找螞蟻。一直以來,死亡最困擾他的就是“埋在地底下的時候有螞蟻爬到身上來咬那怎麽辦呢?”寶貝你既然怕螞蟻,那媽媽不如一把灰直撒到海裏去罷,如果我自己不在乎,又有誰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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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都讀了,頂!寫得真好,感動。家在心裏,在親人的活懷抱中。節日好。 -bymyheart- 給 bymyheart 發送悄悄話 bymyhear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2/2010 postreply 05: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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