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蕾是我初中同過一年學的同學。其實,早在我們同學之前,我就知道她。小學時,她是學校小紅花宣傳隊的台柱。她輕靈的舞姿和維妙維肖的表演留給我極深的印象。所以,當初中轉學進入到她所在的班級,一眼就認出了她。慶幸自己能成為她的同座。
舞台下的小蕾其實非常的靦腆,說話輕輕柔柔與舞台上星光四射的她判若兩人。我和小蕾的友誼是在彼此坦誠共同的秘密—膽怯和愛哭後而更加親密。兩個膽小又愛哭的女孩在相伴之後突然變得勇敢起來,放學後不僅偷偷地跑到當地的越劇團去觀看演員們的排演,還敢在小鎮陌生的牆門裏穿梭閑逛。
一個午後我像往常一樣拐到她家喊她一起去上學,應聲而出的小蕾,手插在口袋裏,緋紅的小臉上有難以抑製的歡喜。剛走出家門,她就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金黃色的小香蕉在我眼前揮舞道:“莉莉,你看。我舅舅今天來看我姆媽,她生病了,這是姆媽分給我的香蕉,我沒舍得吃,就等著和你一起吃呢。”說完就把香蕉一分為二,將一半塞到我手裏。那半隻香蕉留在我唇齒間的香甜讓我終身難忘。
一年後我離開了小鎮,我和小蕾的友誼卻未因此而結束。之後的一年間偶爾還收到她的書信,信的最後總有一句:願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每一次投注在這句話的時間都很長,對於常常遊走於各城市和學校間的我想要保持一份地久天長的友誼真是不易。最終我們之間還是斷了音訊。
再遇見小蕾時,她已成了當地紡織廠的一名女工。看著嬌小玲瓏的她,我問:“紡織廠的活是不是很累?”她說:“還好。”又問:“是不是很鬧?”她道:“是,一開始不習慣,現在習慣了。”眉宇間有淡淡的憂愁。因為相聚匆匆,沒有機會去了解其中的緣由。
又一次離別,再一次聽到她的音訊時,我已定居溫莎。一天,接到一個電話,電話的那頭傳來一聲柔柔的問話:“請問這是莉莉家嗎?”
“是”我答道。
“莉莉,你猜我是誰?”她問。
那樣輕柔的吳儂軟語,還能是誰?在我突口說出她的名字後,電話的那頭傳來歡快的笑聲。“莉莉,這麽多年了你還能聽出我的聲音,我真高興!”小蕾笑道。是啊,過去的那麽多年,想起小蕾的時間並不多,然而,就這一聲輕柔的問候,她的音容笑貌就如眼前。
人,很奇怪。有時刻意要去記住的人和事,轉眼之間就忘卻了。而以為已經淡忘的人和事,其實一直在我們的心裏。小蕾就是這樣一個不經意間就進入我心裏的人。在電話裏,她告訴我,她偶然遇見了我姐姐,知道我出國了。她的一個姑媽也在美國,很辛苦的。所以,很擔心我也會很辛苦特意為此打電話來問我是否一切都好。國外生活多年,接到過很多熟和不太熟的朋友從中國打來的電話,但特意來電話關心我的健康與快樂的朋友隻有兩個,小蕾是其中之一。掛上電話後,我很自責。自問:“為什麽小蕾在自己並不完全如意的狀況下,依然能關心一個遠方的少女時代朋友?”“為什麽我從未想起去問候遠方的朋友?”是的,我可以用很多的理由為自己辯護,然而沒有一種理由能讓我安心。
回國探親的時候,聯係上了小蕾。得知她已離開紡織廠,在百貨公司出售服裝。參觀了她裝修漂亮的新居也見到她能幹帥氣的丈夫,隻是沒有單獨交談的時間。匆匆的小聚又匆匆的道別。
之後不久,收到她為我們一家特意搖織的三套羊絨內衣,她告訴我她開始做羊絨衣生意了。兩年後又見了一麵,依然是匆匆。然後就是了無音訊。但我知道她始終在我的惦念中。終於有了大把閑暇的時間,決定回國好好陪陪父母的同時,也見見那些一直在心裏的朋友們。
回去後,聯絡上了她。很快就看見開著一輛白色小車的她出現在家門口。她,一身素雅的裝束,短發,一副眼鏡給秀氣的臉龐增加了幾許書卷氣。人胖了些但依然的嬌小。她將我載到一個有著小橋流水,有著桂花飄香的聚現代與古典為一體的餐廳。我們終於有時間可以麵對麵的獨處,在彼此笑望對方的雙眸時,三十多年時空鑄造的距離頃刻間消失。兩個單純的靈魂再一次相遇。靜靜地聽她講述這麽多年所經曆的坎坷人生,感動她在麵對和穿越了那麽多困難和挫折後,心裏依然有熾熱的愛和濃濃的情。驚訝於我們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卻有著相似的心理路程。或許,生活要我們每個人所學的功課都是一樣的。隻是課程的形式不同而已。
小蕾邀我去她的店看看,我欣然答應並隨她前往。她的店設在一條小街的門麵房裏。店麵不大卻布置的大方雅致。對街的那麵牆上成列著幾件十分可愛別致的孩子衣帽。那是她親手所織,非賣品。若有人希望擁有,可以到她店裏來,她免費教她們如何編織。店門開後不久,就不斷有顧客前來定衣。間或還有攜帶著織品的朋友前來聊天幫忙。小小的店裏充滿了女人的笑語聲。一個坐在她店裏織毛衣的女子對我說:“我每天都要到小蕾的店裏來一下,不然就覺得這一天白過了。”
在繁忙而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裏,小蕾經營的不隻是一家出售羊絨衣衫的小店,她用她的真誠和善良經營著一個比羊絨更柔更暖的和諧小天地。小蕾讓我看到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成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