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城記

來源: 周遊喜相逢 2010-09-29 12:04:3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414 bytes)

城市有氣質,甚至能分出性別來。男女文墨,因此各自得以發揚。比如北京,老舍筆下滄桑,劉心武道來溫良,王朔一開口,又變得詼諧不羈。。。儼然是一位底蘊豐富的雄渾男子。

上海是雌性的,任它外表怎麽輝煌百變,骨子裏總有一種細水長流的精心,象個新來致富的人家,底子不過短短百年,談不上宏圖,也沒多大感傷,目光總放在眼下,對每個自家的日子,都有一份殷殷切切的經營和盼望。

而一提上海文章,便是張愛玲和王安憶了。

我更喜歡聽王安憶聊上海。王安憶出身小康知識分子家庭,雖經曆過文革,插隊,但回城後無論寫作或生活都很平順。上海這一段光景,對於她和她的同代,如果要 畫一張曲線圖的話,盡管缺乏平穩流暢,但整體趨勢基本在攀升,令人大體滿意。這座城對於她,是兒時的懷抱,成年的伴侶,老來的歸依。而張愛玲,家世顯赫, 卻顛沛流離,她孤清高貴,蟾宮冷娥,俯覽人間縱然真切,也總隔著天地間一段距離,體察而不體驗,得趣卻不親近。就算用一口略刻薄的上海腔,閑聊打趣起來, 聽上去,也覺得張愛玲講的終究是仆傭下人,王安憶口裏卻是鄰裏親戚,感受大不一樣。

張愛玲被太多的人,尤其她自己,一路寵著,所以對於上海,也有點由著性子來的意思,要麽心裏一美,一廂情願起來,三輪車龍頭上的小風車是童話,公寓樓下市 井凡聲也是音樂。。。彼時如梧桐樹巔的新葉,片片都是上海眼角眉梢的春意;要麽一陣失落起來,看什麽都無情,露台外的月亮是旁觀冷眼,弄堂裏的二胡也沙啞 難聽,變做不堪說的一團往事。同一個上海,梧桐哪堪清秋節,突然又凋落一地。這哪是城市,分明一個糾葛起伏,喜怒無常的女子。張愛玲的上海,更象是關於她 自己的一道布景。

王安憶不一樣,她把自己藏在上海後麵,愛這個城市,卻不替它做主,不以自己的口氣添加它的台詞,也不隨著心情在它麵孔上塗鴉。筆觸因為感情極深,細致到瑣 碎的程度。《長恨歌》的開篇,竟用了整個第一章來描寫上海的弄堂,幾乎成了一封漫長的情書,舍不得一字的拋棄。不求路人,甚至不求情人能閱清裏就,隻做一 種銘傳而自抒。《尋找上海》中,她寫電車怎樣穿過僻靜的街道,隔壁學校裏廣播體操的音樂又如何,夏天空氣中各式各樣曖昧的味道,甚至弄堂裏形形色色熟悉的 臉型。。。細碎處,有點象母子的嘮叨,或者夫妻間的摩挲。有些語句欣喜到反複重讀都不過癮,非得張嘴念出聲來,才能享盡她文字的可愛。王安憶的上海並不華 麗,沒有傳奇,關起門來的日子,這座城池,也不過是一戶人家。

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人有一種實惠,情感並不誇張:兩地的母子也好,分手的夫妻也好,沒有太形式化的愛恨情仇,卻都有一種默契:各自把自己那份日子過好,就算是天涯彼此珍重了。這其中另有一種睿捷:簡單,卻可信賴。

我們深愛一座城市,因為疼惜自己成長其中的經曆。文章中每當出現王安憶自己,令她回憶至深的,都是從前做過的虧欠之事:辜負過的朋友,欺負過的路人。。。就象情人事後,天涯各自,真正掛心的,都是予對方再難彌補的虧欠。如此,才真愛過吧。

能依偎著故鄉,一生安然膝下,是她有幸。有時我想起重慶,覺得跟虹影那個“饑餓”憤怒的貧民窟很有出入,但要細說,又印象模糊。家鄉於我,曾是青梅竹馬的 相隨,當時隻道是尋常,頭也不回就遠走。待我回頭,她已經是另一番豔色天地,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想將她呼喚,無賴鄉音已改,哽在喉頭,待吐出來,已變作 一聲長歎。

所有跟帖: 

的確,能依偎著故鄉是幸。。。對遠遊他鄉的人,故鄉已是最熟悉最親切的陌生人。。。 -簡丹兒- 給 簡丹兒 發送悄悄話 簡丹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9/2010 postreply 19:5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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