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兒子合作,完成了一篇論文,投到美國的Biochemistry雜誌,初審就得好評,小修後就被正式接受了。Biochemistry是美國化學協會的核心刊物,論文能在那兒發表,值得高興。
這不是我第一次和兒子一起發論文。早在七年前,我們正克隆了一個蛋白質。那時兒子在斯德哥爾摩讀博士,學了蛋白質組學的知識,我就讓他用他的知識,對我們的蛋白作了些分析。那文章後來就發表在頗有影響的Journal of Biological Chemistry裏,他的名字就列在了作者名單中。那是我們第一次的合作。他現在在德國,是一家美國公司歐洲分部裏的Senior Scientist。這一次是他用電腦模擬的知識和方法,以一個同類蛋白質的晶體結構作模板,對我們克隆的蛋白質的三維結構作了深層的分析。我則作了些細胞水平的實驗,來驗證他的分析,就是說和上次相反,兒子挑了大梁,父親成了合作者。
兩次父子同榜,使我想起一些往事。
孩子生在文革混亂的歲月,長在貧瘠的貴州。他從小好奇,剛進小學時,看到我在貴州一所醫學院裏帶學生做生理實驗,就不斷問我是做什麽實驗。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我下課後專門讓他看了一次。當他看到那心髒從青蛙體內取出後,還能跳動相當長的時間,興奮不已。我於是告訴他,這是因為心髒有它自身的節律,這節律可不受大腦的支配。再後來,他看到我備課,又對我講課感興趣,問我對學生講什麽。我於是就對他試講了十五分鍾。就在我的辦公室裏,他坐在小板凳上,一本正經地將手放在背後;我站在小黑板前,對這唯一的“學生”講第一個消化道激素是如何發現的。父子如此彩排,想起來有點滑稽,但也感到有趣。他那天那股認真勁兒,至今都曆曆在目。那時他十歲。
他十二歲那年,因我的關係,來了瑞典,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孩子因此有一段非常壓抑的時期。後來他告訴我,他那時最怕下課,一下課,沒有朋友,感到格外的孤獨。這種孤獨,我深有體會,但落在一個活潑好奇的孩子身上,就更沉重了。但他終於奇跡般地很快學會了瑞典語,各科成績也都很好,幾次競賽都名列前茅。他一個同學的母親正好是我研究所裏的同事,有一天興衝衝地跑來告訴我,說我們兒子是數學天才,全校學生都這麽說。我於是知道,他優異的成績,使他贏得了聲譽,也贏得了朋友。
我們夫婦都愛書,常去圖書館。我們也常帶他去。國外圖書館條件好,開架,真是知識的海洋。慢慢地他就和我們一樣,和書交上了朋友,養成了愛書的習慣。我感到這對他後來的發展,對他後來英文寫作的提高,都是很重要的。他後來最舍得花錢的事,也就是買書了。
還記得我為雜誌寫綜述時,他也會問我綜述如何寫。我於是告訴他如何收集資料,如何歸檔,如何選擇資料來說明一個問題。他都記在心裏了。到高中畢業時,學校要他們選一個課題,做一個報告。他就到圖書館去收索資料,嚐試著用我教他的方法,選材成文,結果大得老師的讚揚。
現在孩子已是公司裏的一名頗受重視的人物。看到孩子的成長,回想我們對他的培養,恐怕也就是這兩點較為重要,一就是我們成功地引導了孩子的好奇心,再就是養成他愛書讀書的習慣。有了這兩點,他就能獲得更多的父母老師所不能給的知識,更主動地去學習,從而進步更快,以致超過我們這一代。事實也正是這樣,現在很多情況下,已經不是我教他,而是他教我了。時代在發展,科學在發展,這發展真太快,我有時真感到跟不上這發展的速度。這對曾經雄心萬丈的我,不免有一點傷感,但看到新一代的成長,又何嚐不是一件很正常,很值得高興的事呢?
今日得暇,敲這些字,算是和兒子共同發表論文後的一點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