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個死刑犯……
這些天,因為國內在討論免除非暴力經濟犯罪死刑的新聞,心中慢慢地浮上了他的影子,很模糊的一個影子。
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他是一個朋友的朋友。一個十幾年前被判了死刑並且立即執行的人。就叫他Y吧。
因為曾經對他心存懼怕,所以,即便對他的名字非常熟悉,十幾年前,我也隻是在朋友的指點中,遠遠地見過他一麵。麵目已經忘記了,隻是依稀記得,他的眉眼處那份霸道之氣。那個時候,對他這樣的人,我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那應當是94,95年左右的事了。聽說Y因為盜竊罪被抓。其實那隻是一個普通的案子,雖然是幾個人一起作案,也隻是犯罪團夥而已。可惜,Y犯案的時候,趕上全國性的嚴打,所以,他的那個案子,自然跟著提高了檔次,由犯罪團夥上升到犯罪集團,由本來正常情況下的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上升到死刑立即執行。
那個時候,我還在上大學,讀的是法律。記得聽說他的事後,我還一本正經地翻看刑法條文逐一對照,加上所有的加重量刑條款,他的案子,若是嚴格按照刑法判,最多也就是個無期徒刑頂頭了。
可是,現實,從來跟我們從書本上學到的東西,有著很大的出入。他的運氣很不好,趕上了嚴打。所以,連死緩都跳過去了,直接判為死刑。
他的故事,血淋淋的,對一個正在學習法律的人來說,不能說不是一個摧枯拉朽的打擊。本來神聖的法律,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堆空文。或者說,法律,是權力者的遊戲規則,製裁的總是那些手無寸鐵的人。人治的彈性,讓人覺得,認真嚴肅地對待法律,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或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聽說,那個時候,有人給他們家人消息,提起上訴,再花十萬元就可以留下一條人命。Y的家人要去湊錢,被他阻止了。要上訴,他也拒絕了。他說,有那些錢,還不如你們好好地過日子吧。
那時,Y也不過是一個30歲出頭的人。一個僅僅是初中畢業的無業遊民。不知道,他何以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這樣輕,又把世事看得那麽透徹。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其實,無論哪個朝代,哪個民主製度下,其核心政治,都是一樣的醜陋。
那個時候,因為年輕,朋友的品性不夠端正,也曾經跟他做過不好的事,但僥幸逃脫了落網的那一次。
聽說,隻要Y肯供出其他相關的人,就是有立功表現,就可以免獲死刑。那段時間,朋友一直膽戰心驚,生怕Y為了求生,把自己供出來,那樣他的一生就毀了。事實也是如此。那幾個被抓獲的人中,有一個男孩,完全是酒後好奇第一次參與把風,結果最後被重判5年有期徒刑。本來好好的人生,從此走了樣。
不過,讓朋友感激涕零的是,Y並沒有賣友求生,而是把自己能擔的都擔起來。為這一點,我一直很欽佩他。他讓我看到了一個立體的人字。以致後來,看到《旺角卡門》那樣的片子裏,那些小壞小惡的街頭混混,卻能為了兄弟情義而拚卻性命的時候,無端地會想起他來。
誰敢說,這些被一部分人碾在腳下,喚作罪犯的人,他們的人性中的亮點,不比一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更能打動人心呢。
聽說,Y很快被按期執行了死刑。執行前遊街示眾,他的妻子抱著未滿1歲的兒子去送他。Y很平靜,對妻子說,再找個人嫁了吧,幫我把兒子養大……
朋友躲在人堆中,遠遠地偷哭……
慶幸的是,Y的死和他的重情重義,給了朋友全新的生命和價值觀,他的人生,也就此改寫。
如今,十幾年過去,不知道,Y的妻子現在怎樣,而她又如何向她的兒子,講述當年的Y。但願,Y的兒子,不會背負過重的恥辱,也會知道,他的父親,也有讓人欽佩的那一麵,雖然,他隻是一個偷人東西的小混混。
那天,聽著那個新聞,又想起了這個人,無限感慨……
一個不應當消失的生命,在所謂的法治下,化為灰燼。
一個背負著法律罪名為人不齒的人,卻把人性裏某一個側麵的光輝展露到極致。
一份用生命去維護的情義,挽救了另一顆靈魂,浪子回頭,卻跟法律無關……
但願,中國走向真正的法治的朝聖路上,不再是用生命去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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