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所住的這個小區是九年前建好的,在我的心裏我一直認為它還是新的。幹淨素白的牆麵,似乎永遠一個模樣。一共12棟小房子,12 個家庭。回頭看看,九年的時間似乎隻是一打眼。有誰意識到,這裏麵已經有兩家易主,而且又有三棟要出售了。我不知道在這個臨近聖誕的日子,是否還有人會象我一樣疾走在小區的小道上而突然想起2001年的那個冬天,那新居落成、家家戶戶忙亂搬家的情景。熱鬧的、新鮮的氣氛,讓我突然心生懷念。在這個節奏日益加快的時代,時過境遷這四個字似乎變得更加尋常。雪漸漸地飄落下來,寂靜無聲。天氣一天比一天變得寒冷,一路都是光禿的樹木和因為雪的掩蓋而呈現的奇異的白色繁茂線條。我一如既往地注意到這些周圍世界的細微變化,如同每一個往年。時間的流逝,就是在這樣的重複裏,年複一年。
最近鄰裏裏私下最熱鬧的話題,是關於我家隔壁托馬斯和蘇珊一家的。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們家早晚蹓狗的就剩下蘇珊一個人。白天有其他鄰居家的女人領了狗出去遛。蓋瑞和我很久都不見托馬斯出入了。相反,自從去年聖誕,就發現一個陌生的男人經常出入隔壁的房門。有一段時間托馬斯的好友派克在網球訓練的時候告訴蓋瑞,托馬斯獨自出門度假去了。後來,我自己聽到斜對麵的土耳其女鄰居說,托馬斯和蘇珊已經分居半年了,現在出入家門的是蘇珊的男朋友。鄰居女人們間的竊竊私語都站在蘇珊這邊。原因是托馬斯長期夜間在酒吧之類的場所徘徊,最後發展到和一個酒友,也就是前麵街區的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偷情。蘇珊是個比較剛烈的女人,不願接受現實,於是就分手了,而且也找了一個男友,並且帶回家住。
不過顯然,離婚並不是對托馬斯這種男人的警戒。恢複單身對於某些人來說如同一次新生。他身邊的女人不久前又換了,是個年青的巴西女人。我在一次教會為孩子舉行的儀式上看到他們出雙入對。那一天托馬斯很快樂的樣子,摟著他美麗年輕的新女人,大方地給大家介紹。也許他這才發現沒有家庭的責任和束縛,生活的樂趣更大。不知道為什麽他和蘇珊當初一口氣要了三個孩子。。。每當我看到和我女兒一樣大的蘇珊的兒子在路邊玩耍的時候,心裏無故悵然。他一定深刻地感覺得到家裏的變故。可是什麽都不可以選擇。將來等他長大了,對婚姻的態度會如何。
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時代,依然有很多人願意和懂得感受家帶來的天倫之樂,盡管那同時還意味著責任和付出。另外一些人,卻發現自己向往的其實是隨心所欲的自由,而不是傳統的人生曆程。他們應該都是非常自愛自私的人。
今年的聖誕,我一如既往地在房子的裏外掛起了節日的燈飾。看到蘇珊門前的雪胡亂堆積,氣氛大不如前。記憶裏往年她的屋前屋後一直是鄰裏裏打理得最體麵的。心裏時過境遷的滋味又升起來。
一個晴朗的早晨,我沿著門前的小路用雪鏟清理厚厚的積雪。蘇珊從外麵溜狗回家,主動停下來請我去她家裏喝咖啡。她的狗用鼻子來嗅我的腿,一副親熱的模樣。我用手去撫摸它的頭,來掩飾自己的意外。
她的家和剛搬進來時相比變化不大,簡潔現代和一塵不染。她還是那個某些地方讓我忘塵不及的完美的主婦。我很小心地在沙發上坐下,看著蘇珊把咖啡和餅幹端過來,坐在我對麵。先例行公事般寒暄了一會兒。我和她雖然隔壁,卻總是相敬如賓,相交很淡。我常常想這和我是個亞洲人她是本地人有關。連彤彤也似乎從來沒有被她的孩子們接受過。夏天的時候,她的花園裏常常熱鬧。她的家裏有三個孩子,加上相好的兩家本地的朋友,周末的下午常會有燒烤聚會。其實她的先生托馬斯也是外國人,東德的一個工程師。我從剛入住就曾經試過邀請他們來家裏坐以拉近關係,卻始終無法融入他們的圈子裏。有時候我知道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對於某些瑞士人來說,我們是不同的人,我是外國人。可以微笑和相敬以待,可是中間隔著堡壘。我很奇怪這次她會主動邀請我。蓋瑞曾經對我說,蘇珊自從把男友帶回家住後,對鄰裏的表情尤其友善,可能是為了讓大家更好地看待她生活伴侶突然間變換了的事實。
蘇珊端著咖啡,看著我,緩緩地說,我要把這房子賣了。你要是有認識的人想買房,可以幫我宣傳一下。我愣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從她的口裏聽到這個確定的信息。
她說,托馬斯搬出去有一陣子了,我的男朋友,馬廷,你見到過的,不願意 住在這房子裏,因為這房子也有托馬斯一份。我們想徹底離開這個地方,回我們的老家C地。馬廷在C地的郊區有塊繼承下來的地,我們打算明年蓋所新房子,我們兩個共同的房子。我會把孩子們也帶走。馬廷對孩子們也很好。
她的眼裏有些許負氣的成分,說話的時候看起來並不快樂,至少不象九年前我們剛認識時的模樣。她留意到我愣愣的神情,有些局促地,轉頭去盯著窗外遠處灰蒙蒙的湖景。我注意到那雙眼裏的疲憊。那是一雙濃豔修飾過的眼睛。多年前初識時她的銳氣,被歲月裏婚姻的挫折一碰,便散了。其實她的先生和她相比不是遊刃有餘的類型,常常會在一旁很寡言。自從我知道他們分居的消息後,一直無奈地想這個事實:這樣的老實人會不本分,會對酒吧那種地方樂此不彼嗎。
很多事是會有遺憾的。
蓋瑞說,蘇珊在和老公分居後立即找了個男人來填補是幼稚而負氣的做法。可是我認為人應該學會對自己好, ——如果生活無論如何還是要繼續的話。蘇珊隻不過想盡快解脫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果是一般的中國女人,也許會很消沉和痛苦。
2006年的時候,我開始寫婚姻的童話。那個時候非常無奈地覺察到婚姻在歲月的打磨裏呈現的蒼白。婚姻是需要夫妻雙方有意識地去經營的房子,任何一方的忽視都會導致童話的破滅。而在我身邊的這個童話,終於無法挽回地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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