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幽默與殘忍
一提起奧斯特洛夫斯基,人們就很自然地想起他的長篇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想到書中那段名言:“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人隻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 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多少年來,書中主人公保爾.柯察金成了青少年心中的偶像;他的這段名言,也被當做座右銘,工工整整地被抄録在日記本的扉頁上,壓在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張貼在臥室的牆壁上。直到今天,還有許多青年人將他作為學習的榜樣。前兩年,在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故鄉,他的形象已經被徹底顛覆的時候,而在我國,卻“越俎代庖”地拍攝出了電視連續劇《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而且還獲了獎。保爾形象的生命力雖在自己的祖國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沒想到卻在“國外”得到了延續。這也許是曆史的一種殘酷或者幽默吧?
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1904年出生在烏克蘭維利亞村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11歲便開始當童工。1919年加入共青團,隨即參加國內戰爭。1923到1924年,擔任烏克蘭邊境地區共青團的領導工作;1924年,加入共產黨。由於長期在艱苦的環境中工作、生活,使他的身體健康受到嚴重損害,到1927年,病情急劇惡化,他仍然以堅強的毅力堅持工作。1929年,他全身癱瘓,雙目失明。1930年,他開始以自己的經曆為素材,創作長篇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小說出版後,獲得了巨大成功,1935年蘇聯政府授予他列寧勳章,以表彰他在文學方麵的創造性勞動和卓越的貢獻。1936年12月22日,由於重病多發,在莫斯科去世。
在蘇維埃時代,奧斯特洛夫斯基受到蘇聯當局和全社會的尊重與追捧。高爾基曾把他 稱為“精神戰勝肉體的光輝榜樣”。他的堅定政治信念,曾影響過一代又一代人,他的戰勝困難,不屈不饒的戰鬥意誌和樂觀的生活態度,曾感動過許許多多不同年齡階層的讀者。這使他成為人們學習的榜樣,甚至是崇拜的偶像;新聞媒體經常宣傳他的事跡,他的作品不斷重版,被列入學校的教學大綱,並被譯成各種文字。但到了20世紀的後期,他的命運發生了改變,尤其是戈爾巴喬夫的改革開始後,人們開始用新的思維來重新審視過去的曆史,重新進行研究,發掘,蘇聯極權時代的曆史被重寫,一大批冤假錯案被平反,而一大批在蘇維埃時代受到熱捧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地受到質疑和批判。奧斯特洛夫斯基和他筆下的主人公保爾.柯察全也沒能逃脫這一曆史的宿命,甚至有人用刻薄的語言稱他為“幹屍”“瞎眼的狂熱信徒”和“極權主義時代的象征”,宣布他是“過去的遺毒和共產主義傳染病的溫床”等;還說他看不見自己周圍發生的事情,寫了一本歌頌“精神上的瞎眼和道德上的癱瘓”的書。有位作家指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的許多內容,是兩位編輯補寫的;有關當局下令把這部作品從學校的教學大綱裏刪除,把以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名字命名的街道恢複了原名(見2008年第6期《中華魂》張捷《謠諑豈能鑠金》——也談所謂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警語”)。今日看陽光衛視的《子夜》節目,著名學者金雁介紹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中文譯者梅益先生年,搜索了大量近年來對奧斯特洛夫斯基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新的評價。在許多烏克蘭心目當中,奧斯特洛夫斯基一改過去英雄的形象,被認為是背叛祖國烏克蘭的“烏奸”。
有意思的是,還有另外一種說法。2007年,《莫斯科共青團員報》刊載了一篇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侄女(一說為外甥女)加林娜的訪談。在訪談中,加林娜披露了奧斯特洛夫斯基許多早年不被人知的細節,說奧斯特洛夫斯基曾拒絕對白軍開槍,並被押上法庭受審;他反對斯大林時期的肅反運動;一些曾經與他並肩殺敵,交情深厚的戰友,都沒有逃過被逮捕、遭槍殺的厄運。這些,對深罹重病的他,不啻是沉重的打擊,因此,在他臨終前,曾對人發出這樣的“警語”:“我們所建成的,與我們與之奮鬥的完全兩樣”(見2008年2期《炎黃春秋》穆廣仁文章《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雕像》)。當然,也立即有人站出來反駁,例如前麵所引張捷的那篇文章,就以自己的考據對加林娜和穆廣仁進行了反駁,認為加林娜是根據一些道聽途說,並加上自己的猜測,歪曲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政治觀點和政治態度,是“資本主義複群勢力千方百計地要把蘇聯革命和建設的曆史完全抹黑,企圖把列寧、斯大林和其他領導人全部否定,把各個領域中擁護革命和堅持社會主義方麵的代表人物全部打下去”,因此,“企圖砍掉奧斯特洛夫斯基這麵紅旗”。
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們不可能看到有關這種爭論的最原始的資料,因此對這場爭論的情況也就無法進行準確的判斷。但據我看來,奧斯特洛夫斯基盡管有著宗教般的信仰,但他置身社會政治的漩渦中,不可能對當時社會上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在那個大清洗、大屠殺的年代,雖然奧斯特洛夫斯基本人可以逃過一劫,但他的同誌和親友卻未必有這等的幸運。當那些曾與之浴血奮戰的戰友們都被執政者奪去生命的同時,他不可能不在心底要問幾個為什麽。因此,他對曆史有所反思和省悟,應該是可能的;但是,我也不認為他會把他的這些想法向人表達出來。一是他否定了共產主義或政治當局,其實就是否定了他自己和他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二是在那個“萬馬齊喑”的環境中,如果他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他自然也會意識到他所麵臨的危險。更何況,他尚未來得及見到曆史巨人的“出水才見兩腿泥”,便早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眼不見,心不煩”了。
不管怎麽說,奧斯特洛夫斯基從一個英雄,突然之間就來了個“華麗轉身”,變成了人人不恥的“烏奸”,這不能不說是曆史與奧斯特洛夫斯基和蘇聯人及全世界共產主義的信徒們開了一個幽默而殘忍的玩笑。在他的祖國之外,他的形象受到的“政治庇護”,也許隻能使他的臉上更塗上一層滑稽的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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