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太理解台灣社會為何存在一種說不出的軟性力量,軟綿綿的,但卻有韌性;有點矯情,卻有溫度。
上周聽了作家龍應台在她新書《大江大海1949》發表會上的一段話後,我有點明白了。我把自己一直無法形容的力量理解成,那是一種失敗者的力量。
10月1日快到,北京將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60年,慶祝解放軍1949年的勝利,配合推出的還有匯集172名大牌明星的電影《建國大業》。而台灣海峽的這一邊,中華民國麵對的,是在大陸吃敗仗後,退居台灣60周年。
失敗是難以麵對的。1949年,200萬人渡海到台灣,他們是失敗者,但龍應台卻以“失敗者的後代”為榮,她認為,正是因為失敗後遷台,才發展出“溫柔的力量”。
她說:“因為這些為國家犧牲的失敗者退居到台灣來,我們60年來發展出另外一種價值觀。這種價值觀是遠離1949年那種國家至上,集體至上,勝利至上的價值觀,它逐漸發展成一種溫柔的力量,文明的價值觀。那是上一代辛苦培養出來的價值觀。”
大概就是這種因失敗而累積出來的“溫柔的力量”,讓台灣在天災後可以重生;或許也是這種力量,讓它出產的文化產品更吸引人,因為它有更大的調適與伸縮空間。
為了寫書,龍應台訪問了許多曆史洪流下的小人物,原本以為事隔多年,人不好找,但還是讓她找到了。
反倒是有關國軍的史料,她發現是漂流各處,不知方向,即便國防部或軍史館想幫忙,可是很多還是找不到。
她把這種情況分析為中華民國“戰敗症候群”。因為1949年是一個大潰敗,敗者不忍去麵對那個創傷,結果國共內戰的敘述都是解放軍在做,國軍的戰役,不管贏輸,全部都是大陸在寫,國軍的勝利幾乎等於零。
戰敗症候群嚴重到什麽地步?她說:“中華民國馬上要100年了,但是你看這個社會裏頭,你要如何去麵對這個日子,根本沒有討論,沒有共識。而且還會有很多的害怕,我如果去慶祝、去紀念,會有怎麽樣的政治解讀?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認為,你是個滅亡的小朝廷。”
60年沒有打開的記憶的黑盒子,龍應台要把它打開,因為她認為,心裏的傷痛沒有打開,就會轉換成政治鬥爭,所以記憶的傷痛一定打開,要“溫柔地治療,60年也不晚”。
她寄望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慶祝十一建國的時候,為當年人們為戰爭所流的血,說聲“對不起”,因為當年的戰爭,是一個國家的悲劇,而不是國軍或解放軍的問題。血,“它是不分解放軍,還是國軍的血”。
她說,連戰幾年前以國民黨主席的身份踏上大陸的泥土,如果自己是連戰,“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聽了感覺一陣澎湃,但也啞然失笑,這是知識分子的堅持和執著,但政治人物不這麽想。
在場有大陸記者提說,1949年應該是兩岸人民的傷痛,這個記憶不隻是台灣的記憶,還有大陸的記憶,如果隻講台灣的傷痛,就不可以達到溫柔解決的目的。
大陸記者提醒了大家,大陸也有傷痛,其實若要比悲慘,大陸不輸台灣,不隻1949年,大陸的悲慘從1840年西方列強用大炮打開中國的大門後就開始,中國的近代史幾乎就是中國的屈辱史。但很少聽到大陸人去強調自己的悲慘,或和台灣人比較悲慘。
倒是在孕育出“溫柔的力量”的台灣土地上,一種叫悲情的情緒相當泛濫。特別是選舉的時候,悲情變成政治操控的武器,但被操控的人卻似乎既享受又感動。我把它理解成,這是被扭曲的“溫柔的力量”。
曆史不去麵對,就會被遺忘。和我同歲的台灣朋友對於1949沒有什麽感覺,因為她還沒有出世,我這個過客,更沒有特別感覺。
但我好奇的是,台灣人如何麵對自己1949年的戰敗,然後70年代經濟起飛後,領先大陸的優越感,接著又麵對大陸21世紀崛起後,自己再度落敗的心情顛簸。
如果當年蔣介石沒有到台灣,如果他選擇了海南島,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不必追問,也不必麵對。可是曆史不能重來,曆史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