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一家（上）

房東一家（上）

我在讀書的時候，曾經在美國人家裏住過，房東是一個老太太，我不知道她的確實年紀，那是最高機密，從她告訴我的故事看來，應該有超過70了。
我本來是基本決定住另一家的，但那一家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我一看他的頭發，就知道他是正在那種問題時期，轉念又安慰自己，也許他的問題都表現在頭發上了，這樣反而更好？
決定買當天的報紙，最後看一下，如果沒有新的，就去忍受那個頭發，反正是在他的頭上，應該問題不大的。結果就看到了一個新的。

廣告上沒有說價錢，我打電話過去問，她隻說要我過去談，會是合理的，我那時心裏隻打鼓，這可有點不合國際慣例，但國際慣例也沒有講到頭發的問題，就決定還是去看一看。
一進那個社區，鼓就打得更厲害了，明顯比前一個要好。按了門鈴，就看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還有一隻大狗。
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精神非常好，非常客氣請我喝茶，還有她自己做的小點心。我誇獎了她的手藝，她就開始詳細告訴我是怎麽做的，我有些奇怪，是我搞錯了還是她錯了，我並不是來學做點心的。
於是就說，我能不能看一看房間，她說那不急，你把茶喝完了再說，接下來又繼續談點心。
最後我終於看到了房間，好得超出了我的想象，真正的地板房，全套家具，很大的落地窗，外麵是個非常漂亮的花園，月季花就在窗外。
我有點失望了，因為看來我與此無緣，我那時沒有什麽錢。
不管有沒有什麽希望，還是要問一問，
“你的廣告上為什麽沒有價錢？”
“如果來的人我不喜歡，我就會說得高高的。”
“那我怎麽樣？”
“你是一個好孩子（good boy）。”她非常肯定的說。
這就奇怪了，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一個好人，但你怎麽會知道，我們見麵不過才十幾分鍾，我說的話不超過十句，就好奇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是一個好孩子的呢？”
“我不知道，”看到我的表情，她大笑，指著她的狗說：“Sunday 知道，她最聰明，你來她一聲都沒有叫。”
這倒真是一個好辦法，要是我的老板都有這個狗那麽聰明，這個世界就對了。
這個狗肯定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狗，因為她開的價錢叫人難以置信，比前一個要少一百塊，也許那男孩認為他的頭發是藝術品，但看一看也不會值這麽多錢！

我的選擇肯定是對了，這個房子極為安靜，離路和鄰居都很遠，老太太動靜輕，房子隔音又好，除了Sunday偶爾叫一兩聲。大慨是因為她是那麽的聰明，我怎麽就感覺那個叫聲並不叫人厭煩。
房東的丈夫死了有幾年了，有一兒一女，女兒就在這個城市工作，長得極漂亮，典型的金發美女，還居然是一個marshal（聯邦執法官），有一回她跟母親買了東西，我幫著去拿，打開車後箱，就看見了電影裏才有的那種長槍。
我馬上就知道了為什麽她不願意跟母親住在一起，房東老愛說她。不過也不能怪老太太說，她估計有超過三十歲了，不結婚，男朋友隻能維持個兩三年。
她一來，房東就悄悄地對我說：她又沒有錢吃飯了。我開始並不相信，心想她大學畢業就是聯邦雇員，聯邦政府怎麽會讓它的雇員沒有錢吃飯，一個月趕不到一個月呢？
大慨是怕她母親囉嗦，她來時經常跑到我房間裏來，遞給我一瓶啤酒，跟我聊天。閑談中，我就大慨知道她為什麽總是沒有錢了，住在一個高檔的公寓，一千多塊，開一輛頂級的SUV，加上保險一個月也要上千，從不自己做飯，加上買衣服，那是不夠用。
我就跟她出主意，公家（federal）給你有車，你為什麽還要自己買車呢？潛台詞沒有說，要是中國人就不會這麽傻的。
她回答說：我恨那個破車，什麽人都坐，我要是下班還開那個車，就像還在上班。
所以美國人發生信貸危機並不是偶然的。
她其實是一個挺逗人喜歡的女人，十分自然，從不像有些美國女孩那樣誇張的假笑，就是不像那個年紀的人，當然，我並不知道她的準確年紀。我有些奇怪，這樣的人為什麽會找不到丈夫，後來就有一點知道了。
有一天，她跟我說：她愛上了一個結了婚的人，問我怎麽辦。
我就非常驚訝地說：
“不會吧，你怎麽會不知道怎麽辦。”
“我就是不知道嘛。”
我往兩邊看一看，然後招手叫她到我的身邊來，小聲說：
“你的車後麵不是有槍嗎。”
她那一下就笑了，有點幽幽對我說：
“you are Fagin！”
我沒有讀過狄更斯的原文，哪裏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她就解釋給我聽，
“就是那種專門教唆小孩犯罪的壞人。”
我就想她今天是不是喝多了。

母女兩有時也吵得很厲害，開始我有些擔心，但她們那時說話太快，我聽不懂，我也不知道怎麽勸，學校沒有教這個。我估計她們是互相揭短，最後女兒會流著淚說：我再也不回來了。這個懂了，因為她使勁把門一關，走了。
但我感到驚訝地是，房東好像並不在乎，一會就有說有笑的。這就跟我家裏完全不一樣，我們家沒有人敢跟母親這樣吵，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母親說我再也不回來這一類的話，那她肯定不知多麽傷心。
但過了一段時間，女兒還是會回來，兩人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老太太還是會給女兒錢，知道女兒要來，就會做她喜歡吃的東西，冰箱還是永遠有啤酒，雖然老太太從不喝酒，而且對喝酒非常反感。
天下的母親倒都是差不多。
有一回女兒買了東西回來，她經常幫母親買日用品，急著要走，老太太說：我最近沒有去銀行，沒有現金了，隻能給你支票了。
女兒就不高興了，說：我不願意要支票，還要到銀行去，麻煩死了。
母親就滿是歉意，說，你要是有時間，什麽時候來就幫我取一點現金。
女兒點點頭。
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除了銀行她還能在什麽地方能跟老太太取現金？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等老太太一走，她就不滿意地瞪了我一眼，非常理直氣壯地說：
“你搖個什麽頭，送東西本來就是要給小費的。”
我估計她沒有錢了，就會主動跟老太太買東西，於是笑著說：
“你敢肯定那隻是小費？”
她終於有點不好意思了，但馬上又得意把支票向我一揮，轉身走了。

房東的兒子住在離這兒一百公裏的另一個城市，有一個會計事務所，應該是成功人士，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或則是他家的另外人。據我所知，他們一年就見兩次麵，感恩節房東會到他家裏住一天，聖誕節他們一家會到這裏來和老太太吃一餐飯，並不過夜，倒是老太太的生日，他會打電話給附近的花店，送一束花來。
我就有了一點安慰，和他相比，我真是一個好孩子了。結婚以後，有一段時間，我住的有點遠，可隻要不出差，每個星期我都是要回家的。他開車是一個小時，我得騎一個小時自行車。
好像美國人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那一年感恩節，老太太要請我跟她們一起到兒子家去過，我太太那時候在中國。她女兒就勸得更起勁了。
這就又要說Sunday的確是一條聰明的狗，我以為她生性安靜，可她對女兒的那個男朋友叫個不停，有眼光，他們就剛剛分了手。
她對我說：
“你無論如何都要去，就算是陪我去。我一個人去，那實在是太恐怖了！
你不知道，我哥哥，嫂子是世界上最單調乏味的人，哥哥除了他的生意，錢，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興趣；嫂子十句話，有九句半是她的孩子，還有半句一定是，你應該結婚生孩子；媽媽絕對要不停地說我，有你在，就會好一點。
我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肯定要死在那裏了。”
我跟她開玩笑：
“你分手的時候為什麽就沒想到，過完節才是dump人的好時機。”
她十分後悔，好像就不是玩笑，
“你說得對，我當時在氣頭上，哪裏想到這些事。”
接下來又說：
“你要是去了，我一定在聖誕節送你一個好禮物，你到底是為什麽不能去？”
然後就變得非常可憐兮兮，說：
“你難道願意看到我死嗎？你的心腸像石頭一樣硬。”
她可真是要人對付的，我隻好狠下心來說：
“你哪裏會死呢，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絕不會死的。你說晚了，我已經和同學約好了，一起到大峽穀去玩。”
“大峽穀有什麽好玩的，”又笑著說，好像不是真話，“是不是有誰更漂亮？”
“看你說到哪裏去了，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這也不是真話，但不論哪個國家的女孩，都喜歡聽，不管是不是真話。她果然有些感動，我決定趁熱打鐵，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心腸肯定不是石頭，不可能堅持得很久，對付這種場麵，我還是有經驗的，
“這就是問題，我怕控製不住自己。”
她可能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有些驚訝，脫口就是：
“you are good guy。（你是一個好人）”
真見鬼，怎麽好這樣說，這是女孩子跟人分手時說的話，後半句都不說，極可能是但你沒有什麽用，是男人最害怕聽到的話。女人可以嫁給一個好人，那可靠，但絕不會因為男人是好人而愛上他，她就有點缺乏經驗。
我也脫口就用“friends”裏那一句現成的話，
“I know it , but I hate that.（我知道，但我就恨這個）”然後裝作很傷心的樣子，“你不能這樣說，我想這和‘dear John’是一個意思。”
她就說：“實在抱歉。”
然後飛快地走上前來，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想了一下，又在另一邊重重吻了一下。
實話實說，我一點也沒有心曠神怡，不知所以。她跟我個子差不多，穿了高跟鞋，就比我高，見她低下頭來吻我，感覺有些滑稽。
過後我就想呀，要是我沒有經過女孩同意就吻了，在中國就是一聲尖叫“流氓”，在美國遇見了眼前的這一位，那準是一大耳括子。而她們好像是用不著征求我們的意見的，我固然不會反對，但至少要問一問，表示尊重吧。
可她連想都不想，好像她就有那種權利一樣，肯定不會有耳括子。哼，有些自大，就因為自己是漂亮的女孩子。所以男女不是平等的，女孩子就是居高臨下的，特別是漂亮的，好像男人欠她的。
想到在大學時，有個同學形容一個女孩長得漂亮：“那個美哦，長得就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欠她的。”
我滿心都是鄙視，她長得美與我有什麽關係，憑什麽說我欠她的。結果一看，立刻也覺得我是欠她點什麽。
所以說，這也是男人們犯賤給寵出來的。

所有跟帖： 

• 沙發！ -揮一揮手- ♂ (0 bytes) () 03/18/2010 postreply 15:28:09

• 板凳，喜歡結尾。也問樓上好！ -bymyheart- ♀ (0 bytes) () 03/18/2010 postreply 15:54:29

• 作者也是有品位的人 -醜女的天空- ♀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00:36:10

• 快點出下集。有趣。醜女也說過有下集，但是不見蹤影的，不要學哦。 -sydney-boy- ♂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03:47:23

• 下個星期 -texasredneck- ♂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05:58:13

• 頂個！ -紅袖添香老板娘- ♀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07:58:20

• You are a good guy! :) -南秋- ♀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23:3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