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論京昆之美:牡丹亭篇--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來源: 西村皓月 2010-03-09 18:31:4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425 bytes)
(轉自簡墨的新浪博客)

有時,顏色直是可以殺得人——如果顏色真的可以殺人,我早就死了一千回了。
在國畫裏,在昆曲裏——其實,在妝容、行頭、唱詞、念白、動作、道具、伴奏或布景裏,都一樣,沒有肯定不行,多用倒也不必——豈不知,世間最好,往往也最簡?雲在青天,月在瓶中,如是而已。但它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一個。譬如,那樣一種紅,豇豆紅,半闕《醉紅妝》般、女子醉酒了以後才可以得見;還有那樣一種白,牛乳白,像驚鴻一瞥,隻許你見一次的美。況且,我們的美人們,他(她)們身上著的,莫不是如寶釵讚過的“好鮮亮活計”:或白綾紅裏,綠葉配紅蓮;或橙裙黃絛,丹楓伴金菊,如那好詞好調,幾百年教坊間口口、心心傳遞,總還是素淨卻明豔著,邊兒也沒翹,簇新如昨,叫人既驚且歎。

一直以來,這樣難以調停得當的顏色,在平日裏的人尤其男人裏少而又少見。哦,也不是,晉人曾大興敷粉塗朱之風,那時所用的,定是如此天下少見的好顏色——鍾聲蕩千裏,琴色過萬家,想想六朝尤其是東晉是多麽瑰麗綢繆的朝代就可以想見了。你我不才,少見了多少高蹈優質奇風景!

說回來。那樣人間難得幾回見的紅和白,黃和綠,卻能在吟著昆曲的那些人臉上身上可以揣摩得幾許當日春色,也算有幸了——昆曲的妝和行頭是一等一地妍麗逼人,釅釅地漾在那兒,卻不涉風塵氣。隻這一項,就使人上心了三成,淺淺地歡喜。此歡喜不是高興,也不是高興過後的那絲憂傷,而是一應所有都倒空了之後,補進來的“這一個”。清明地等著,最好的事物,而最好的,必定是秉了淡淡顏色好出身,且純潔節製,怯弱天真,方屬絕頂的貴胄——哦,像絕色的奧黛麗•赫本。

就拿“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的《牡丹亭》來說吧,一俟千嬌百媚杜麗娘出場,那些漂亮的顏色都來了,列位看官即縮小了再縮小了,直到沒有了自己,隱了身形一樣,似大地初開,混混沌沌,被上帝拍了花子,心膽澄澈地去跟隨他,跟隨那些姹紫嫣紅美麗無比的顏色,開成一個花園,煙絲醉軟,燕語如剪。

一個少女的無邊絲雨也似的輕愁多少是自個兒閑了想出來的,甚至還含著幾絲甜。但她那不加掩飾的傷感還是深刻地打動了我,讓人想起同樣美豔如同仙子的甄宓……她直是一名仙子呢。

那位六十七歲的華文漪先生啊,伊扮上的初出閨房的女孩子的豔光把我們襯成了一張白紙:她潔美若此:丹唇翳皓齒,翠羽垂鮮光;她典雅若此:顧盼漾光彩,長吟氣若蘭,作一曲長調的工夫和功夫,以及花開的漸次和嬌羞,才轉過了身,用旖旎如大溪地風光似的一把折扇,想擋住那慵懶陽光,和懷春心思。一不留神便盹著了,做起夢來,夢見個俊朗多才的男子,便一點點腰身禁不住了一點點春風,遂懷了美好的相思死去,像西方童話裏的玫瑰小姐,打算一口氣睡上一百年,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那個將她從夢中吻醒的男子,便是她今生注定的王子。她在她囈語裏念著的清冷的斷壁殘垣邊,無知無覺無悲無喜,卻在刹那間被一名路過的儒雅書生吻醒,還回人間,墮入紅塵。

此一番,我寧願認為她是為了趕著赴我們的一個約會,醒轉了過來。

她口裏用了太息一樣的聲音,旖旎而寧靜,相互偎依的絲竹簫管,清越而飽滿,它穿花度蝶、穿林度水而來,加之多情琵琶、少眠芒鑼的體己應和,工尺譜調間,便把華美動聽到光華燦爛寒冽醇香的辭藻曲牌送到你我耳畔。她和他二人目光將遇未遇時,她唱腔婉轉到極致,也便像了呢喃,幽怨卻不嗚咽,她看著他,嬌羞歡喜,他對她唱,“你卻在這裏”,便是這麽一句,被張愛玲抄進小說,又被劉若英抄進歌詞,說不盡的體己貼心。那聲氣,恰似滿綴露珠的青草尖兒,眼見情濃得受不住了,便落下一滴,又直直地向半空裏彈去……而後來當他拾著那卷春容,日日摩挲,夜夜端詳,一疊聲兒姐姐、美人地叫著,待他喊出“我那嫡嫡親親的姐姐”,觀者無不笑成一片。忽然間,燈光不用,音樂全停,一個人影從屏風後輕輕移出,半步羅裙在他身邊滑動,他卻渾然不覺。她依舊白衫,低眉,緩步,水一般,從台前過。自言聽得有人在廂房叫喚,心驚肉跳,前來觀望。此時笑聲寂然全無,隻見二人擦身,細細走了個交叉,各向一邊去了。寂靜,蓮步有聲。寂靜,恨無鼓點相催。寂靜,觀者中有壓不住的歎氣。微光中,見樂隊有曲笛尾音微微揚起,複又落下。似乎過了很久,他恍如吃驚,頭頸微偏向後,隨即衝上前去。周圍立刻掌聲雷動,一時間樂聲大奏,觀者全部站起來了,眼內俱是幸福的光和淚影,歡呼恒久不歇,意欲破頂。他睇她一眼,掌聲就起一波,如是者三,方才平息……

哦,也聽過了許多的演唱會,我從未見得哪一名巨星享如此光榮。

她的春天亦幻亦真地存在在夢裏,花間當道,初雪般潔淨,連空氣都帶著南國桃花江水的溫潤氣息,並有力量穿越了悲與喜,抵達彼岸:天是水晶藍,雲是珍珠白,樹是翡翠綠,花是瑪瑙紫,人和景都純潔而新鮮,綺靡而煒燁。因為夢境,她比我們看見的要多。她一定看見了我們也許永遠都看不見的東西——她芳心一點,愛力充沛,也不像我們這麽老——我們動一次感情就會累很久,並且,離愛一步遠一點、一步遠一點,就那麽一步一步、一步一回頭地遠過去了——絕塵而去。我們終於遠得成了愛之高牆外不相幹的閑人。

她的卻近了,一寸近一點、一寸近一點,就這麽一寸一寸、一寸光陰一寸金地近過來了——踏歌而來:那個名叫柳夢梅的冤家來得多麽遲!簡直都錯過了春天,可這一點不妨礙他帥著並惹起了她的相思,以及多餘著的看官們的。我們的這位太守千金杜小姐,也像她活潑可愛的小丫鬟一樣,鬧著學——“一生為你”、“絕不放過你”、“總有一天等到你”、“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你”、“是你是你還是你”地鬧著嶺南才子柳先生,有本事鬧得雨生綠蔭鬧得花飛滿天鬧得風生水起鬧得天地變色鬧得抵死纏綿。鬧著鬧著,一出事關夢遊的戲就眼見得到了收梢。

在那溫柔若死的“夢”裏,東風如酒,人麵如花,晴絲如發,鶯囀如霞,更何況綺窗繡簾,牙簽玉軸,瑤琴錦瑟,簷馬丁當……唉,不用說,僅僅這樣單擺浮擱述而不論幾個漢字,已叫人向往不已,何況那人那事一應所有都美麗得過了頭,叫人不安——饒是什麽,一旦美到那樣兒,或那樣集中,都會叫人不安的。
這次第,連你也不由得想到既然洪荒歲月刹那芳華,不妨擱下書卷,趕著月上柳梢,去會一位心上的愛人,才是正事。

此夢彼夢裏,我們都未滿十八歲。

注:此篇寫的是《牡丹亭》。
劇情簡介:南安太守之女杜麗娘春日遊園,園內春光燦爛,惹動情思,不覺在夢中與嶺南才子柳夢梅幽會,纏綿無限。醒後,仍癡心思念,終傷感身亡。麗娘精誠不散,神遊花園,再遇花仙,得群花相助,複與夢中人重逢。才子反複呼喚,最後經人與花的援救,幾經努力,麗娘始得還魂,與夢梅結為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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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 -Ji.Q.Zhang- 給 Ji.Q.Zhang 發送悄悄話 Ji.Q.Zhan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10/2010 postreply 05: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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